黑龙江方正县的“开拓团立碑事件”将“日本开拓团”这个陌生的名词拭去历史的尘埃,展现在国人面前。其实,作家严歌苓创作的长篇小说《小姨多 鹤》,就讲述了日本战败后留在东北的日本少女多鹤艰难曲折的人生经历。据悉,她为写作这部小说曾三次去日本,还专门去了曾在中国“垦荒”的村民所生活的村 子进行采访。
严歌苓:
《小姨多鹤》背后的真实
长篇小说《小姨多鹤》讲述了日本战败后留在中国的日本少女多鹤的曲折经历。二战进入尾声,日本战败投降,大批之前移民来到中国东北的普通日本国 民选择了自杀或逃回日本。在艰难的逃亡中,16岁的少女多鹤依靠机智和对生的本能渴望逃过了死亡,被装进麻袋,论斤卖给了东北某小火车站站长的二儿子张 俭,作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张俭的哥哥据传因为抗日而被日本人杀害,张俭的老婆朱小环因日本鬼子的惊吓导致流产,从此不能生育。国仇家恨的大背景下,日 本少女多鹤的介入,使得整个家庭的关系变得暧昧和怪异。
据严歌苓介绍,《小姨多鹤》是基于一个真实的故事来创作的。“20多年前,一个朋友讲起他们班上有一对男孩,是双胞胎,后来人们发现他们的母亲 是个日本人。二战结束以后,她在离开中国的时候失去了亲人,后来被土匪抢劫,又辗转被卖到了中国人家,在和中国人生活了几十年之后回到了日本。很久以前我 就想写下来,我去了三次日本,找到了一些日本女人谈话,回来之后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写完。”
为了创作这个故事,严歌苓进行了大量采访工作,去了日本三次,其中两次都去了曾到中国“垦荒”的村民所生活的村庄。
她说:“日本占领东北时,动员许多村庄中的一半人口迁移到中国东北。当时全世界正处于由于美国经济大萧条所造成的经济低谷,缫丝业是日本的主要 出口行业,这时受到了很大影响。移民中国东北是当时日本政府重振国家经济的措施之一,“垦荒团”就这样来到了东北。日本农民被政府骗了,因为他们最后发 现,所谓垦荒其实就是从中国人手里把良田掠夺过去。”严歌苓说,日本战败后,“垦荒团”失去了保护和依仗,于是就像她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大逃亡开始 了”。
据严歌苓介绍,她所去的“垦荒”村庄位于日本中部。“我和那些当年被卖到中国人家做儿媳的日本老太太聊天,也查了不少有关的文字资料,发现像多 鹤这样的女孩比比皆是。还有更具有戏剧性的故事,我怕它们太影视化而不愿意写。当然,我这篇小说是虚构的,和史实夹杂在一块儿,我还让故事发生在我父亲文 革期间劳动改造的马鞍山,那里都是东北调去的工人,所以即使虚构,也可以把细节写得比较自信。”
严歌苓每写一部小说,都会尽量把资料准备充足。“准备充足了,写的过程并不长。我去了两次日本腹地,又去了一次冲绳岛,因为那里有两百多个女中学生死在冲绳决战的最后时刻,其中很多是自杀的。我去那里的目的,是想更多地了解日本人的民族性,尤其是日本女人的性格。”
有读者认为,多鹤长期和张俭一家人住在一起,而没被外人觉察,这很让人诧异。对此疑问,严歌苓说:“我对于那个村子里的日本老太太也很惊异。她 们在中国生活了大半辈子,嫁的都是中国男人,可还是讲不好中国话。我觉得她们从骨子里是为自己的民族和文化骄傲的。从姿态到说话看,她们都是日本人,但村 里人却说她们很中国化。假如没人告诉你,你只会觉得某人很怪,觉得她走路怪,说话少,可能你会想到这人有生理缺陷,精神不太正常,但你绝不会想到她是外国 人,特别是多鹤这样外形跟中国人无太大差别的人,特别是在工厂区这样成分单纯的群体里。”
在严歌苓眼里,多鹤开始是个求生者,为了生存她作出了最初的妥协。一旦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所有母亲都一样,孩子在哪儿,她的家就在哪儿。“在我了解的日本“垦荒团”的女人中,有些最终也没回日本,因为她们的孩子都在中国。”
没有枪的殖民者:“日本人吃粮、满洲人给,日满协和”
那么现实中的日本开拓团又是怎么来的呢?
1931年,九一八事件后的第一个冬天,正沉浸在国土沦丧之痛中的佳木斯市市民,发现一个名为“佳木斯屯垦第一大队”的日本移民团体在城市中进 行武装游行。这标志着九一八事变以后日本武装移民的开始。这个团队按照军队模式,有4个中队,12个小队,配有火炮和机关枪。直接配合日军的军事行动,镇 压抗日军民。1932年到1936年,日本有9个武装移民团侵入中国东北,达3000人,分布在黑龙江各地,此外还有900名其他团体组成的自由移民,分 布在中国东北和内蒙古。
1936年日本广田弘毅内阁制定了《满洲开拓移民推进计划》,把移民作为日本的七大国策之一,计划从1936年到1956年之间向中国移民 500万,同时建设100万户的居民住宅。在同年,于伪满首都新京长春 成立了“满洲拓植株式会社”,标志着移民的进一步组织化。
总体数量来说,1938-1942年之间有20万青壮年农民移居中国,在期间的1936年,又输送了2万人的完整家庭。到战争结束时,在东北和内蒙古大概有34万开拓团民。
开拓的一般形式,首先以“匪情恶化”为理由,将中国当地农民已经开垦好的土地指定为“无人地带”,然后将当地农民驱赶到所谓的“集团部落”中, 然后伪满政府以极为低廉的价格购买那些原来属于中国农民的土地给开拓团使用。据《梦碎满洲—日本开拓团覆灭前后》一书记载,日本地方官员濑岛幸三郎回忆: “所买之地全都是以惊人的便宜价格收买的,就连我本人都甚感惊讶。”
很多时候“收买”变成赤裸裸的明抢。比如哈尔滨的日本特工曾经雇用500名土匪,扫荡在海伦附近的4个乡村,腾出地方来给650名日本移民。日本第10师团的士兵曾在中国农民家里翻箱倒柜,用刺刀迫使他们交出地契。
日方资料承认,以这些形式强制掠夺的土地超过2000万亩。
满洲开拓团生产效率低下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几乎没有使用多少机械,全靠人力和畜力。由于很多人对当地实情不了解,依旧沿用日本的耕作经验,导致 庄稼歉收,只有那些愿意虚心和中国、朝鲜农民学习的人,收获才有提高。比如在方正县吉兴村本野时兴一家,因为不懂在东北种粮的技巧导致颗粒无收,但是全家 依然可以以发的大米吃饱。母亲给孩子们解释是“日本人吃粮、满洲人给,日满协和”。实际上在所谓“王道乐土”的“满洲国”,中国人吃大米都是经济犯罪。日 本开拓团正是靠这种掠夺才能够支持下去。
战争的“弃儿”
1945年,苏联对日宣战,红军攻入东北,关东军很快瓦解,随即日本宣告投降。当时在中国大陆的日本平民及军属总数有近百万,但散落在东北乡野 之中的开拓团民命运最为悲惨。由于军国主义的裹挟,和担心中国人的报复,部分人选择了集体自杀,比如在被称为“鬼子营”的方正县赵炮屯开拓团,团民集体自 焚。
团民岩崎一家所在的开拓团逃难时,日军要求扔掉小孩,被母亲们集体抵制后,所有母亲和自己的孩子们在一起被日军用手榴弹炸死。岩崎一家6口,这 一年死去5口人,岩崎本人幸得不死,被中国人救助。在靠山屯开拓团,团民羽贺君枝回忆团长因为不忍心80岁老母继续在逃难中受苦,下跪请求同行的日本士兵 将自己母亲开枪打死。日本《满洲开拓史》记载,类似子女杀双亲,父母杀子女的惨剧,在开拓团民南下逃难过程中频频发生。
而更多的人则是成群结队、扶老携幼,携带家中仅有的一点钱财和粮食逃往哈尔滨等大城市,希望在那里找到回日本的路。由于苏联红军炸毁了松花江航 道上的船只,日本侨民只能沿陆路前往一些大城市。苏联红军禁止日本开拓团民进入城市,而让他们聚集于郊外原野。虽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发放了一些最基本的 粮食,但是由于冻饿交加,疫病流行和长时间处于荒野之中,开拓团民大量死亡,其中在方正县附近尤为严重。
由于开拓团中的成年男子全部应征入伍,而苏联红军在战后又将所有日军俘虏和平民中的青壮年和技术人员押往西伯利亚做苦役最终有34万人死于那里 ,所以战败后流连于东北荒野的开拓团民大多是老弱妇孺。
由于无法回到日本,开拓团民陆续被中国人收留,有些人嫁给了中国人,有些成了养子养女。他们中的很多人最终取得了中国国籍,和普通的中国人一 起,经历了解放战争、新中国建立、工业建设、政治运动和改革开放。从1950年代开始,一部分滞留的开拓团民开始返回日本。1970年代中日关系正常化以 后,这个速度加快,更多的人返回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