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央视采访刘姥姥“你幸福吗?”,刘姥姥肯定咧着嘴说“姑娘你别忽悠我,我去过大观园,见过大世面,告诉你,我姓刘!”;如果是凤姐或者平儿问姥姥“你幸福吗?”,刘姥姥肯定忙不迭的千恩万谢:“太幸福了,这些日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见过的,都经验了,难得老太太和姑奶奶并那些小姐们,连各房里的姑娘们,都这样怜贫惜老地照看我,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哟!”。
可见,刘姥姥是理解幸福含义的,只不过姥姥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个积年的老寡妇已经修炼成精,单凭她带着板儿独闯荣国府就知道她非同凡响,懂得审时度势,伺机而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该装糊涂的时候绝不冒充公知。别看那些大V们在微博上整天唾沫星子乱喷,在家里还得听丈母娘的,这些和刘姥姥一般的老娘们平时不做饭不洗衣服,喜欢背着手作思考状,但冷不凡就想到了朝中还有些远亲或者旧时的相好,于是就有了打秋风的路子,女婿不费吹灰之力就圈到了很便宜的土地,一转手就成了SOHO。
言归正传。刘姥姥本意是到荣国府打个秋风讨点生活,所以应该是“蹙”着身子进去的.我对“蹙”字比较满意,虽然没有“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用得香艳,却也传神, 一个“蹙”字将刘姥姥那种诚惶诚恐、怯怯懦懦的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现实主义手法理应如此。
刘姥姥就这样“蹙”进了荣国府,然而在她面前却打开了一个新天地,仿佛在一秒钟内抹掉了穷屌丝和高富帅的距离,一下子进入了上流社会,瞬间体会到了幸福的含义: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
当然,幸福是要付出代价的,刘姥姥被凤姐和鸳鸯捉弄,被黛玉嘲笑“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咳!黛玉太刻薄,这也为她可悲的结局作了注脚,诸君切记:做人要厚道!
穷人的生活始终围绕着一个“吃”字,所以刘姥姥的幸福始于舌尖,也终于舌尖,《史太君两宴大观园》给了刘姥姥无限的惊喜.先是×攮了一两银子一个的鸽子蛋,然后又用了似个小盆子大小的竹根酒杯饮酒,最惊艳的是品尝了红楼名菜:茄鲞!
贾母笑道: “你把茄鲞搛些喂他.”凤姐儿听说,依言搛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因笑道: “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的可口不可口.”刘姥姥笑道: “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 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 ”众人笑道: “真是茄子,我们再不哄你. ”刘姥姥诧异道: “真是茄子?我白吃了半日.姑奶奶再喂我些,这一口细嚼嚼. ”凤姐儿果又搛了些放入口内.刘姥姥细嚼了半日,笑道: “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象是茄子. 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弄的,我也弄着吃去.”
刘姥姥追问着“茄鲞”的烹调方法正是她的高明之处,她要配合着贾母,贾母安排她吃“茄鲞”是有深意的,这且按下不表。
那么,这“茄鲞”是如何做的呢?故事进入高潮了。
凤姐儿笑道: “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削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鲞”是晒干的的鱼或蔬菜,像鱼鲞,茄鲞,笋鲞,在我们安徽农村最有名的就是萝卜鲞子,冬天家家户户的阳台上都挂满了,晒干后用麻油、五香粉一拌,放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就着粥不知道有多抻坦!
那么,大观园为何要将一道本来很普普通通的草根小菜搞得这样复杂呢?贾母又为何要请刘姥姥品尝这道寻常小菜呢?
我以为贾母请刘姥姥吃“茄鲞”首先是基于认知层面,她的目的是向刘姥姥炫富。但那刘姥姥来自穷乡僻壤,如果请她吃鱼翅,她可能以为是粉丝;如果请她熊掌,她可能以为是猪蹄;如果请她吃猴脑,她可能以为是豆腐;如果…反正对于一个连鸽子蛋都没有见过的人,拿食材炫耀无异于对牛弹琴,比如,我对于法国蜗牛就没有什么概念。
所以,贾母是明智的,茄子在乡村是再普通不过的食材,将茄子包装成内容丰富的“茄鲞”,足以让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刘姥姥眼花缭乱:“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刘姥姥对鸡的概念是明确的,对鸡的价值是清楚的,“茄鲞”中众多的配料特别是鸡让刘姥姥可以简单地计算和类比,贾母用一个小小的茄子一举将刘姥姥拿下。
然而,如果仅仅只是这一层意思,《红楼梦》也就不是红楼梦了。我们知道,不管哪一个菜系,也不论是任何一道菜,食材都有主辅之分,故不能喧宾夺主,否则这菜就似是而非了。我对川菜中辣子鸡就颇有疑义,你说一盆菜中尽是红辣椒找不到鸡那还叫鸡吗?还有扬州菜中的二十四桥月明夜,将一只火腿剖开,在上面挖二十四个圆孔,再将豆腐削成小球放入孔中一起蒸,你说是品尝豆腐还是吃火腿?
想来那“茄鲞”中的茄子经过炸、炒、煨、糟等诸多工序,在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等配料的环绕中已经失去了自我,恐怕很难找到了。即使捡到一两粒,也不是茄子的味道了。
一个茄子,要用十几来只鸡配他,还有各色山珍、果子伺候,是不是有点奢靡呢?
《红楼梦》中的美食比比皆是,但这道菜显然不成功,没有茄子味道还能叫“茄鲞”吗?甚至比不上很大众的“鱼香茄子”。这并不是说“茄鲞”不好,而是辅料的味道挤掉了主料的味道,茄子已经不是从前的茄子了。所以,“茄鲞”作为一道菜很可能是杜撰的,目的是借这道菜“喻讽”。
那么,嘲讽谁呢?
联想到中药中的“君、臣、佐、使”,君药是主药,臣药辅助君药,佐药用于延缓毒性,而使药则是引药。在一个方剂中,君药显然是主要的,用量比臣、佐药大得多,而引药则是一点点,君、臣、佐、使断然不能主次不分,否则会要人命的。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膳”和“药”有很大的联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膳”也是“药”。“药”是如此,“膳”似乎也有君、臣、佐、使之分,而“茄鲞”似乎君臣不分。
所以,从“茄鲞”的配方可以看出,这道菜是喻讽朝廷“君不君,臣不臣”!
曹家被抄,雪芹心中无比怨恨,祖上给康熙爷喂过奶,接过驾,做过官,伴过读,为讨主子欢心,挪用公款和盐税接驾,奢华糜费,到头来自己身负巨债,雍正说翻脸就翻脸,岂是为君之道?没有曹家筹划,康熙爷能潇洒地到江南画一个圈?没有曹家辅佐,你这道茄子能这样有滋有味?
然秀才手无缚鸡之力,只好在心里恨恨,在纸上骂骂,当然,芹溪先生骂人不可能像公知那样张口就是“你麻痹!”,或者“你是个傻B”这样没水平,春秋笔法才是秀才的利器。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红楼梦》中字里行间到处可以找到蛛丝马迹,曹家对朝廷有贡献的思想贯穿始终。一开头焦大就骂过一回:“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你当焦大只是在骂贾府么?也是借他的口骂朝廷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