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学家古今明先生的书房中，供着一张放大的爸爸妈妈的黑白照片。爸爸满脸沧桑，妈妈眉目清秀，只是嘴巴向下斜歪，似乎有道疤。看得出妈妈年轻时很美丽。
古今明说，爸爸年轻时是陕南麦客，妈妈是陕北塬上一枝花。可惜妈妈16岁时被狼咬破脸，成了豁嘴。几十年后他才领妈妈到北京做了整容手术，但是嘴歪了。
古今明拍拍座椅上一张秃毛的狼皮说，狼，是爸爸妈妈的媒人，但是我们家的人都恨狼。因为陕北的狼咬伤了奶奶的腿，咬破了妈妈的脸。
★西北麦客
麦客，是过去陕甘宁地区专门为人割麦子的临时工，就如今天的打工仔。
过去，那里很多农民为了挣点闲钱补贴家用，都要在麦收季节外出给人割麦子。一把镰刀，一个干粮袋，一条破被子，是麦客的标配。
以陕西省为例，南部为陕南，中部为关中即渭河冲积平原，北边是陕北。根据气候特点，陕西小麦的成熟期是先陕南，后关中，最后陕北。
所以，许多陕北人会早早地离家去陕南当麦客，然后一路向北，割完陕南割关中，回到陕北时自家的麦子也成熟了。
但古今明的爸爸古仓子是陕南麦客。他必须先割完自己家那几亩麦子后，才和自己的妈妈一起，匆匆踏上了北上的麦客之旅。
娘俩先在关中平原大干几天，然后来到了陕北的一个叫做老君堂的地方。那里是典型的黄土高坡，七沟八梁，满眼是沟沟坎坎坡上地。
★麦客奶奶露宿时被狼咬破腿肚子
建国前，家住陕南的古仓子只有17岁。他12岁时父亲去世。妈妈便带着古仓子依靠几亩薄田度日。
当时村里人都有当麦客的习俗，一旦麦子成熟立即匆匆收割，然后纷纷北上关中、陕北当麦客挣闲钱。
古仓子十五岁时，他的妈妈就领着他走关中当麦客。十七岁时，他已经是有着两年割麦经验的青年麦客了。
那年，母子俩白天干活，夜晚往北迁徙找活，在关中一气儿干了七八天，最后进入陕北山区的老君堂地界。
麦客很苦，好时能住到雇主家，找活时的夜晚只能睡在房檐下、破庙中、大树下、碾盘上。麦收时节，横七竖八地露宿街头的麦客，是陕西的一道风景。
那天，古仓子和他妈妈合盖着一床破被子，睡倒在村头的土地庙前。半夜时分，塬上响起了阵阵狼嚎，声音有远有近，有长有短。
麦客们白天不直腰地挥镰割一天麦，累得腰酸背痛，好不容易找个地方躺下，哪管狼不狼的！所以，开始人们还怕，后来都困乏得呼呼入睡了。
半夜时分，古仓子的妈妈忽然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一镰刀砍到了腿肚子上，霎时皮开肉绽，疼痛难忍。她大叫一声，疼醒了。
只见一只狼呼地跳到一边，双眼闪着绿光，朝着妈妈呲牙咧嘴地呜呜叫着示威。
古仓子被妈妈的喊叫惊醒看到了狼。他猛地爬起来，抓起枕边的镰刀就朝着狼砍去，狼立刻被吓跑了。
古仓子的妈妈急忙摸一把左腿，黏糊糊的全是血。原来被狼咬破了。
此时，附近不断传来惊呼声和哭喊声，许多人都喊“来狼了”，“ 狼咬人了”！一时间，所有的麦客全都惊醒了。
第二天才知道，陕北的狼特别多，不但羊常常被狼偷吃，即便是孩子也常常失踪，所以，这里还有个名字叫狼窝塬、狼窝川。
★古仓子听醉了妹子的歌
古仓子的妈妈刚强，从破棉被中撕下一些棉花，烧成灰按在伤口上，撕下半片衣襟扎到腿肚子上，第二天照样跟着儿子古仓子给人家当麦客。
在陕北塬上割麦的第一天，古仓子就被远处一个妹子清亮的信天游给迷住了，陶醉了。
古仓子的妈妈是陕南有名的歌手，经常教着儿子古仓子唱西北民歌。所以，古仓子从小就会唱信天游，还会吼几句秦腔。
妹子歌声诱人，古仓子按捺不住，一边快速挥镰收割，趁着直腰放麦把子时立即爆口两句信天游。声音粗犷、嘹亮、高亢，带有野性。对面的女子一听，立即接口对上了。
陕北地区沟谷纵横，双方站在对面的塬上，看着是百八十米远，走起来就得半天，所以人和人的交流就靠吼。
黄土高坡风大，只有吼的声音大而清晰对方才能听明白。这样，陕北就诞生了很多民歌手。白天在塬上干活儿，经常会听到远远近近的对歌声。
果然，对面塬上的妹子被古仓子的歌声给震撼了，一曲小调信口而出。其中有悲情的情诉：小女名秀秀，老君堂村人。今年十六岁，父母已双亡。独自顶窑洞，好比山丹丹。白天经风雨，夜晚抗风寒。哥哥哪里人，可是割麦客？
古仓子的妈妈首先被感动了：多好的声音，多好的妹子！
古仓子也被感动了，大概是同龄人的原因，心有灵犀一点通，立即通过歌声自报家门：哥哥是麦客，今年十七岁，家住陕南乡，年年都北上。妈妈是菩萨，自己是金刚。妹子你别怕，人生要刚强。
★狼袭妹子，歌声戛然而止
有人说，歌声是心灵的倾诉，从心里流淌出来的声音最能感动人。古仓子和秀秀，一个家住陕南，一个生在陕北，一个是陕南麦客，一个是陕北妹子，从未谋过面，却通过信天游对歌把两颗心连接在了一起。
古仓子的妈妈说：仓子，我看这妹子和你有缘，听歌声人会长得不错，人品也差不了。等当完这里的麦客，妈领你相相这妹子去。
东家从第一天信天游对歌起就生了气，认为古仓子只图唱调调耽误活计。谁知到麦田一看大吃一惊。这古仓子简直一个顶俩。当麦客哪有这么卖力的？这可是按天挣钱呀！
东家心眼好，好吃好喝招待着，工钱还给母子俩多结一些。他怎么算都不吃亏。
其他东家也争着雇用古仓子娘俩。而古仓子无论走到哪片塬上的麦田，就把信天游唱到那片塬上。奇怪的是秀秀的歌声也跟到附近。
这天，秀秀正倾情唱着信天游，忽然歌声戛然而止。接着远处传来恐怖的凄厉哭喊。古仓子的妈妈敏感：这里狼多，大概妹子是遭狼了。仓子，快去救秀秀！
★古仓子挥镰砍伤了狼一条腿
古仓子远眺，发现秀秀被狼扑倒在地，一边打着滚儿一边和狼搏斗。他立即不顾一切地朝着对面塬上跑去。可是，看塬跑死马。可惜，马在这陕北山区也根本跑不起来。
相隔不到二百米的距离，古仓子蹿下塬，跑进沟川，七拐八拐，足足跑了半个小时才爬到对面的塬上。
此时，那只饿狼依然在扑咬倒地哭喊的秀秀。秀秀双手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两只脚不断地踢蹬，弄得狼没有办法下口。但是秀秀的衣服被撕破了多处，裸露的身体皮开肉绽。
古仓子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饿狼挥镰就砍。谁知一连砍了四五镰刀也没有砍着饿狼一刀。那饿狼反倒舍弃了秀秀来战古仓子。
古仓子更气，挥起镰刀，左砍右劈，饿狼躲避不及，呜汪惨叫一声，前腿被砍伤，鲜血立刻涌出。饿狼吃疼不过，只好亡命逃窜。
★唱歌的秀秀被狼咬破了脸，咬豁了嘴
这时，古仓子的妈妈也赶到了，急忙扶起了躺在地上依然抱着脑袋哭喊的秀秀。
秀秀被狼咬傻了，脸已经变成了血葫芦。古仓子的妈妈急忙抱着她安慰她。秀秀看到古仓子的妈妈犹如见到了亲娘，投身她怀中，一阵嚎啕大哭。
此时，东家与附近的人也纷纷赶来。毕竟有人遭了狼祸，哪有不探视之理。
古仓子和他妈妈这才详知秀秀的家世。她的远房大爷赶到时看到秀秀已经破相，心疼得老泪纵横：这老李家的秀秀可是塬上一枝花呀，如今脸被狼咬破了，今后怎么嫁人？
古仓子的妈妈见秀秀可怜，就提出当完麦客后把秀秀带回陕南救治。
秀秀的远房大爷当即同意，你有如此好心，俺就不要彩礼了。心里却想，秀秀走了还能赚下几亩地和一孔旧窑洞呢！第二天便亲手出具了文书，给古仓子送来。
★古仓子和秀秀成了夫妻，狼为媒
古仓子的母亲把秀秀领回住处，买了点烧酒，让秀秀忍住疼，把她脸上和身上的伤口全部清理了一遍。用烧酒消毒的本事，还是当年她跟着八路军野战医院的护士学的呢，如今派上了用场。
秀秀当时疼得死去活来，幸亏古仓子紧紧地抱住她。即便如此，她也把古仓子的胳膊咬出了几个大紫疙瘩。
接着，古仓子的妈妈又撕开破被子拽出大把的棉絮烧成灰，涂抹在秀秀的创口上。老天保佑，不久，秀秀的伤居然愈合了。但左脸下半部已经被恶狼撕破，下唇撕豁，从此成了吃饭都漏饭的豁嘴。
但古仓子妈妈和古仓子都没有嫌弃秀秀，转过年古仓子就和秀秀成了婚。
古仓子的妈妈说：仓子和秀秀记着，你们俩虚虚的媒人是信天游，实实的媒人是狼。
今后，古家人只打狼不杀狼，就算还狼一个恩情。但是，狼毕竟害了俺秀秀。今后必须弄张狼皮铺在家，算是为秀秀报仇。
从此，古仓子和秀秀成了古今明的父亲和妈妈。
八十年代，古今明把妈妈秀秀接到北京，为她做了整容手术，秀秀恢复了大部分美丽容颜，只是缝合后的下嘴唇有些下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