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一二九《货殖列传》曾对战国秦汉时期的赵地民俗进行概括:“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余民。民俗懁急,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跕屣,游媚富贵,入后宫,遍诸侯。”孙继民先生在《战国秦汉时期赵俗例证》一文中据此加以引申,探讨了战国秦汉时期赵地民俗的特点和形成原因,指出赵地女俗以擅长弹奏琴瑟,善踏脚尖舞步,游媚富贵,大量涌入诸侯后宫为妃构成了自身的特点。孙先生还列举了大量事例,诸如秦始皇之母、赵悼襄王后、邯郸梁蚡持女献汉江都王刘建、南越王赵婴齐之后邯郸樛氏女、汉文帝慎夫人、汉文帝皇后窦氏和尹姬、汉武帝王夫人和李夫人以及钩弋夫人等,以印证赵女确实具有“入后宫,遍诸侯”的特点。实际上,除以上所举例证外,《汉书外戚传》还有一则赵女“入后宫,遍诸侯”的典型例证,这就是汉宣帝之母王翁须。
汉宣帝是汉武帝曾孙,戾太子之孙,史皇孙之子。史皇孙纳王翁须为夫人,生宣帝,号曰皇曾孙。宣帝生数月后,即遭汉武帝征和二年(前91年)的巫蛊之祸,“卫太子、皇孙败,家人子皆坐诛,莫有收葬者,唯宣帝得全”。宣帝即位后,曾多次派人寻找母亲的娘家人,但“多似类而非是”。直至地节三年(前67年),宣帝“令太中大夫任宣与丞相御史属杂考问乡里识知者”,才终于“求得外祖母王媪,媪男无故,无故弟武。”《汉书外戚传》保留了王媪回答宣帝派人讯问的对辞,其中有关王翁须进入戾太子、史皇孙之宫的过程颇具戏剧性,很有必要在此加以引述:
妪言名妄人,家本涿郡蠡吾平乡。年十四嫁为同乡王更得妻。更得死,嫁为广望王乃始妇,产子男无故、武,女翁须。翁须年八九岁时,寄居广望节侯子刘仲卿宅,仲卿谓乃始曰:“予我翁须,自养长之。”媪为翁须作缣单衣,送仲卿家。仲卿教翁须歌舞,往来归取冬夏衣。居四五岁,翁须来言:“邯郸贾长儿求歌舞者,仲卿欲以我与之。”媪即与翁须逃走,之平乡。仲卿载乃始共求媪,媪惶急,将翁须归,曰:“儿居君家,非受一钱也,奈何欲予他人?”仲卿诈曰:“不也。”后数日,翁须乘长儿车马过门,呼曰:“我果见行,当之柳宿。”媪与乃始之柳宿,见翁须相对涕泣,谓曰:“我欲为汝自言。”翁须曰:“母置之,何家不可以居?自言无益也。”媪与乃始还求钱用,随逐至中山卢奴,见翁须与歌舞等比五人同处,媪与翁须共宿。明日,乃始留视翁须,媪还求钱,欲随至邯郸。媪归,粜买未具,乃始来归曰:“翁须已去,我无钱用随也。”因绝至今,不闻其问。
根据以上对辞,王媪“家本涿郡蠡吾平乡”,十四岁嫁给同乡王更得,王更得死后改嫁给广望王乃始,生二子无故、武和一女翁须。翁须八九岁时寄养在广望节侯子刘仲卿家,并兼习歌舞,后被刘仲卿骗卖至邯郸贾长儿处。又据贾长儿妻贞及从者师遂的对辞:“贾长儿妻贞及从者师遂辞:‘往二十岁,太子舍人侯明从长安来求歌舞者,请翁须等五人。长儿使遂送至长安,皆入太子家。’及广望三老更始、刘仲卿妻其等四十五人辞,皆验。”可见翁须到邯郸后,又通过太子舍人侯明,最后进入了长安的戾太子家。
上引《汉书外戚传》有关王翁须的传记部分在相当程度上来自于王翁须之母王媪等有关人的爰书笔录。这对于我们研究《汉书》的史源学无疑具有积极的学术意义。
第二,《汉书外戚传》中有关王翁须的记载为我们了解赵女“入后宫,遍诸侯”的途径提供了具体的线索。西汉的涿郡蠡吾在今河北省博野县境,广望在今河北清苑县境,这两地在西汉虽然曾经隶属涿郡,但地理上靠近西汉中山国都城卢奴(今河北定州),历史上也为中山国故地,因此王翁须属于典型的赵地中山之女。王翁须八九岁时寄养在广望节侯子刘仲卿宅,并兼习歌舞。当邯郸贾长儿来求歌舞者时,翁须等五人被刘仲卿骗卖。王翁须到邯郸若干年后,太子舍人侯明又自长安至邯郸求歌舞者,王翁须等五人遂被贾长儿派人送至长安太子家。从王翁须离开家乡直至进入汉武帝太子之家的经历,或许说明在赵国、中山国故地与京城长安之间存在着一条掠卖歌舞艺人的输送渠道,这条渠道的前端是善产歌舞佳丽的赵国、中山故地,末端是需求不竭的京城皇室贵族,而在其中负责网罗、培训歌舞艺人的则是类似邯郸贾长儿等专门经营贩卖歌舞艺人的乐家,他们在这条贩卖、输送歌舞艺人的渠道中实际上发挥着中转作用。王翁须由家乡经邯郸被贩入京城为我们了解赵女“入后宫,遍诸侯”提供了一个十分具体生动的实例,因而具有典型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