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天目,亦是一个谜,盛着一叶“尤物”的美丽之谜。
乌黑发亮的天目瓷(即黒釉瓷)碗底镶嵌着一片褐色或棕褐色的树叶,叶子纹理清晰,形态活泼,这样一件充满野趣的瓷器最初是由谁又是如何烧制而成,至今无人能说得清。
是机缘偶得的上天赠品还是窑工智慧的结晶?亦无从考证。
一千年前的永和镇,“民物繁庶,舟车辐辏”,“辟坊巷街三市”,“七十二条花街”,与景德镇同样是江西境内并驾齐驱的名瓷产地。
老段说,如今坊间流传去永和的三大乐事是:吃豆腐,逛窑子,一叶情。
其实就是地方美食、欣赏传统制瓷工艺和把玩木叶天目。
大伙一听乐了,想不到貌似不善言谈的老段还有这么精辟的“段子”。
于是打趣:“看来你最迷恋的,便是这一叶情吧?”
老段大笑,无疑,他对此供认不讳。
自从2012年永和吉州窑遗址公园开发建立,老段就琢磨着要把吉州窑传统的烧瓷技术给发掘出来。
当他第一眼看上那些素朴雅致、拙趣盎然的天目瓷,是满满的喜欢,心心念念攒着劲儿要把那份宋瓷的神韵给找回来。
说干就干的做派不仅仅只是热血青年的激情,也可以是中年男人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果断决择。
老段就这样成为了吉州窑断烧700年后,第一个在累累废窑包上搭建瓷窑重燃窑火的窑老板、窑师傅、窑民、窑工。
从宁冈转战永和,从成熟的批量化工业生产到完全陌生的传统工艺的尝试和探索,从机器制造到纯手工,老段独自一人开始了他的“摸着泥菩萨过河”。
他既有创业小年轻的勇打勇拼,也有熟男的思路明确、脚步稳健,更有老将般的屡败屡战、愈挫愈勇之风。
烧瓷的魅力就在于它的无法预见,心悬悬、心念念,一直让你怀着期待。
老段每天早上七点从市区的家中出发,来到永和他租来的厂房里,一进门就开始像陀螺一样忙碌转悠,和泥、拉胚、修胚、风干、打磨、雕花、上色、装窑……
所有制瓷工序,老段都是自己一个人操作,甚至他还每天蹲在窑火边控温、控时,用笔记录烧瓷的整个过程,到了晚上六点,他才返回市区。
历时两个多月,老段终于在品尝过无数次失败后烧出了第一件成品。
是啊,一件就足以令他欣喜。
虽然从未想过放弃,但日日起早摸黑,几乎从门外汉开始学习、动手做起,期间的困难和艰辛可想而知,没哪儿可请师傅,也无从交流切磋,他靠的是不断地搜罗资料文献、上网查证,研究琢磨。
甚至早期也被没有实践佐证的资料误导,用碱水泡桑叶,去掉叶肉,只留叶脉。
可是去掉叶肉的桑叶,已干枯无柔韧之美,再经烧制,已不复桑叶之神韵存在,哪来宋时木叶盏的品相啊。
于是老段还是采取经过自己的思考,尝试来做,反反复复实践,那一片叶子的谜终于被他解开了。
看来,这“一叶情”着实是叫人痴心不渝啊!
那片灵动有致的叶子,它就像是从苍山翠林里抽象出来的符号,使人遥想着如诗如画的春天、原野、溪山秀岭碧云天……
叫人内心立刻升腾起一股招架不住的欢欣。
手捧着木叶天目盏,相信老段会有那么一刹那的恍兮惚兮,以为自己是一个宋朝人.....
当年“书圣”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有脍炙人口的一句: “后之视今,亦尤今之视昔。”
做瓷和书法有一点很像,那就是并不纯然以实用为目的,而更像是一种艺术上的游戏。游戏的乐趣之所以倾倒众生,源自于世人的尚美之心是永恒的。
《增补古今瓷器源流考》一书中曾言:“碗为黑色,带黄斑。碗内现黄色秋叶一片,似已被蚀者,异常俏皮。
此数碗本存于清宫一殿中,此殿所藏者皆清以前历代有名之瓷器。
置有若干木架,架上有屉,屉皆封锁。屉面有某朝某物若干件字样,知当时即什袭珍藏者。乃此数碗后在景阳宫陈列……”
根据这段文字记载,我们知道了木叶天目碗在清代已属珍贵,并被皇室列为世代珍藏之物。如今,除了我国各地博物馆,日本、韩国、英国等多国博物馆都将吉州窑烧制的木叶天目、兔毫天目、玳瑁天目、剪纸贴画天目等视为瓷器中的稀世珍品,列为国宝。
先人留下一个个美丽的未解之谜,木叶天目的烧制工艺、吉州窑在元代为何断烧,历代史书资料无从记载。
今人老段走村下乡从老祖宗留下的碎瓷残片,一些博物馆真器的实物照片,以及民间众说纷纭的种种传闻中去寻踪探源。
是的,就是要把失传了700年的记忆找回来。
真是不疯魔不成活,看上去像个精明生意人的老段,你说他不想赚钱肯定不对,但今天的吉州窑瓷确也因他渐渐有了声誉。
如果说老段只是想借吉州窑之名抢占商机将他的瓷器卖个好价钱,这未免小看了老段。
如果说本觉坊目前烧制的各种瓷器能代表了吉州窑的传统烧瓷工艺,这又未免又小看了曾经的吉州窑。
于老段而言,神马都是浮云。没有比烧出精美的瓷器来更叫他高兴的事了。
马未都说:“器物之美折射出我们的精神需求、文化修养和生活方式,选择什么器物如何在家中陈设并非装修之后的修饰功课,而是生活品质的基本保障之一。”
我想,无论是日用的餐具、茶具,还是室内陈设用的花器、文玩、摆件,瓷器之美,在于人与它朝夕相伴的温润情怀,在于叫人于无声处停一停、去感念过程之美,从而得以抵抗岁月的流变。
“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老段玩的这一把泥与火,不知羡煞了多少身居市井心中又怀想田园丘壑的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