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长期对鲜虞的族源关系认识不清,所以,将鲜虞与白狄、中山国绑在一起,成为中山国历史研究最大的麻烦。首先将鲜虞分离出去,再来认识中山国的源流关系。
“鲜虞”一名最早出现于《国语·郑语》。《国语·郑语》幽王八年(前774年)云:“当成周者,南有荆蛮、申、吕、应、邓、陈、蔡、隋、唐;北有卫、燕、狄、鲜虞、潞、洛、泉、徐、蒲……是非王之支子母弟甥舅,则皆蛮、夷、戎、狄之人也”。此处的“狄”当指白狄,而“鲜虞”明显以一个单独族群并列其中,由此看来,“鲜虞”并不是“狄”。《左传·昭公十二年》杜注:“鲜虞,白狄别种。”也认为“鲜虞”不是“白狄”,归入“别种”。那么,“鲜虞”究竟何人?
约在公元前2700年以前,山西的舜帝推翻了尧帝的陶唐朝,建立虞朝,当时可能称“夏虞”。约在公元前2300年前后,大禹推翻了“夏虞”,建立了“夏后”朝。在社会动荡变革中,以有虞氏为主体的夏虞朝的遗民向外迁徙。河南的虞城、浙江的上虞大概是这次向东迁徙的印迹。向北迁徙的走的过远的,目前还未找到踪迹,而大部分停留在农耕与游牧结合部发展。在河东的称“鲜虞”,在河西的称“猃狁”。“鲜虞”和“猃狁”实际就是“夏虞”的记音。“猃狁”在陕西北部、泾水一带活动,西周中后期,发展最盛,曾发展到甘青一带,秦人在西汉水的老巢就是被他们给端掉了,才有了非子这一支的发展。后来集结于泾水中游一带,形成国家,这就是“义渠”。“义渠”是“有虞”的记音。义渠处于农耕与游牧的交界地带,抵挡了北部游牧族群的向南深入,对秦国的发展起到了屏障作用,也是为秦最后统一中华农耕区具有重大贡献的。
“鲜虞”这一支从晋南北迁,大致生活在太行山中北部西侧一带。《山海经·北山经》云:“石山,鲜虞之水出焉,而南注于虖沱”。据谭其骧《山经河水下游及其支流考》(载《中华文史论丛》第七辑)考证,今源出五台山西南流注于滹沱河的清水河即是鲜虞之水。说明他们在这一带生活很久。历经夏后、夏、商、西周,他们已发展成为一个很大的族群。从太行山北端及中部的陉井向东部扩散。到春秋时期,已遍布今保定、石家庄一带了。
“鲜虞”是夏虞朝遗民,主体应是山西舜帝之后裔,不属于姬姓部落。所有将鲜虞归入姬姓,并没有多少根据。公元前530年,晋灭肥国,“以肥子绵皋归(《左传·昭公十二年》)”。而山西舜帝时,在陕西户县建有扈氏,商祖上甲微曾报杀父之仇,杀了有扈氏的首领绵臣。两者都是“绵”字系列,疑其与有扈氏同为山西舜帝一支后裔。
河北新市(今河北正定市东北四十五公里的新城浦)古时有鲜虞城,更是增添了另一层混乱。《汉书· 地理志》注引应劭云:“新市,本鲜于子国,今鲜虞亭是也。” 司马彪《续汉书·郡国志》中山国新市条:“有鲜虞亭,故国,子姓”。《路史》载:“鲜虞:续志云:子姓国,鲜虞子,中山新市也。有鲜虞故城,白狄别居,种最大,晋伐之。(昭十五定四哀六。)今定之新乐。(《通典》)汉卢奴故鲜虞县,后周鲜虞郡,唐镇州。(应氏地理记:左人城西北四十左人亭鲜虞故邑。左人即今定之唐县)”。从此又引出鲜虞子姓一说。1977年天津武清出土的东汉《鲜于璜碑》亦说鲜虞璜为殷“箕子之苗裔”。更证实了子姓一说。不仅为子姓,而且为箕子的后裔。《后汉书》卷41《第五伦传》李贤注引东汉应劭《风俗通义·姓氏篇》称“武王封箕子于朝鲜,其子食采于朝鲜,因氏焉”。后来注家或认为“朝鲜”为“鲜于”的误文,或认为是武王封箕子朝鲜,其子食采于,因合称鲜于。关于“箕子封朝鲜”的记载,目前所见始于《逸周书》。云:“王曰:‘咨尔商王父师。……朕殚厥邦土,靡所私。乃朝鲜于周,底于遐狄,其以属父师。”显然,封箕子于朝鲜的目的是阻止狄人对中原的侵扰。而正定一带正是狄人入侵的必经之地,所以,封箕子于正定的鲜虞城一带是可能的。今之“朝鲜”似乎过远,并不在西周的疆域范围,也起不到防狄的目的。《山海经》所说的“朝鲜”在潼关风陵渡以西,并非边地。因此,“朝鲜”为“鲜虞”之误文是有可能的。箕子被封之正定一带顺则防狄,叛则可卫燕南北夹击,实为双“防”之举。如果正定的新市一带确为周初箕子封地,那么,在箕子受封之前,这一带应是鲜虞人的地盘,筑有鲜虞城。而箕子受封以后,占据了“鲜虞城”,箕子后裔便以“鲜虞城”的地名为姓,实为子姓后裔。而舜帝后裔的“鲜虞”并不姓“鲜虞”,所以,从自周初始,以“鲜虞”为姓的并非鲜虞族群,实为“子”姓殷之后裔。而鲜虞族或鲜虞国与“鲜虞”姓无关,也与“子”姓无关。以上史料记载,还能说明另一问题,至少到商朝末期,鲜虞这一族群已扩散到正定一带,可能组成了方国。后因箕子被封于此,或挤走他乡或融于其中了。
进入春秋以后,扩散在河西、河东的山西虞朝的后裔先后完成了国家体系的建立,河西为义渠、河东为鲜虞。公元前677年,晋献公继位,一方面诛杀同族巩固君权,一方面在晋中南大力扩张,先后灭掉霍、魏、耿等十数小国,使晋国快速成为强国大国,但也造成晋中南地区的剧烈动荡。导致晋南一部分戎族迁入伊洛山区,到公元前649年,周襄王之弟叔带觊觎王位,联合杨泉、泉皋、伊洛诸戎攻打王城,这部分戎族已参与周王室的纷争,已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这一动荡向北、向东传递,打破了太行山东北部的平静。山西中北部的鲜虞人再次向太行以东涌入。在太行山东面,鲜虞人形成一股不可小视的势力。鲜虞这一族突然进入了人们的视野是公元前662年对邢国的攻击,一出场亮相就是一副强势形象。
《吕氏春秋·简选篇》:“中山亡邢,狄人灭卫”,这里所谓的“中山”是指鲜虞。天平、王晋的《狄灭邢、卫实为中山灭邢、卫考辨》已经讨论了这一点,但他们所说的中山,实际也是指鲜虞。自公元前662年以后,活动在太行山以东,黄河以北的这支鲜虞人,史料多称为“狄”。因都于“中人城”,原中山之地,所以,自从“中人”一役为晋所败之后,史料也有称其为“中山”,以其地名代替鲜虞。
根据《左传》庄公三十二年至僖公二年(公元前662—658年)的记载:鲜虞人公元前662年冬十月,首先对邢国发起攻击,庆幸这时齐桓公执政,齐国正盛,极时出兵相救,邢国得以保全。公元前659年,再次对邢发起进攻,齐桓公又组织齐、宋、曹三国联军救邢,联军只开进到聂北(聂北:在山东茌平西。公元前635年邢亡入齐),便与溃逃的邢人相遇。二次救邢后,“邢迁夷仪,诸侯城之”。邢国所迁的夷仪,尚有两说。一说在今邢台的西边(今浆水附近),一说在今山东聊城的西南。这可能第一次攻邢已攻破邢都,安置于浆水。第二次攻邢后,邢迁都于聊城西南一带。卫文公虽有光复卫国之志,尚不能收复原卫国疆土,有何力灭亡北边的邢国。由此看来,邢国最后落脚地应在聊城一带。
在第一次破邢之后,公元前660年,鲜虞一路南下,对卫国发起攻击,攻破卫都朝歌后,“遂従之,又败诸河”。卫在齐国等的帮助下,“诸侯城楚丘(河南滑县东)而封卫”,从此,沦为一个小国。
鲜虞占据了邢、卫大部分地盘,此后与齐、邢、卫多有接触。据《左传》记载:公元前642年,“邢人,狄人伐卫,围菟圃”。公元前640年,“齐、狄盟于邢,为邢谋卫难也。于是卫方病邢”。公元前639年,“狄侵卫”。公元前630年,“狄侵齐”。公元前628年,狄有内乱,卫乘机攻狄,狄乞和,二国会盟。公元前629年,“狄围卫。卫迁于帝丘(河南濮阳)”。公元前628年,“夏,狄有乱。卫人侵狄,狄请平焉。秋,卫人及狄盟”。公元前627年,“狄侵齐,因晋丧也”。以上所谓的“狄”,大致就是鲜虞人这一时期的活动。
在虞鲜人攻邢败卫的强势出场后,再一次引起注意,已经到了公元前530年前后。
公元前635年,晋文公时,周天子赐给的樊、温、原、攒四邑,晋的疆域到达了太行山南部和黄河北岸地,渐向东、北发展。邯郸是赵穿的封地,早已是赵氏的地盘了。公元前587年,栾书为中军元帅时,食封于栾邑(今赵县境内,栾城县由此得名)。公元前546年,弥兵大会后,晋国得以专力向北、向东发展。公元前541年,晋国首先向北山戎无终氏及群狄发起攻势,“晋中行穆子(荀吴)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原,……大败之(《左传·昭公元年》)”,迫使其北徙代地(山西浑源到河北蔚县一带)。为了控制太行井陉通道向太行山以东扩展,清除散布于山西盂县、昔阳一带的戎狄障碍便是下一个目标。公元前530年,“晋荀吴伪会齐师者,假道于鲜虞,遂入昔阳。秋八月壬午,灭肥,以肥子绵皋归(《左传·昭公十二年》)”。晋国一出手,首先灭掉了鲜虞的一支肥国。第二年,“鲜虞人闻晋师之悉起也,而不警边,且不修备。晋荀吴自著雍以上军侵鲜虞,及中人,驱冲竞,大获而归(《左传·昭公十三年》)”鲜虞的国都可能就在中人,这一次直奔鲜虞的主体,使其遭遇重创。公元前527年,伐鼓(河北晋县)。“晋荀吴帅师伐鲜虞,……围鼓三月,……鼓人告食竭力尽,而后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以鼓子鸢鞮归(《左传·昭公十二年》)”。公元前521年,“鼓叛晋”,第二年,“六月,荀吴略东阳,使师伪籴负甲以息于昔阳之门外,遂袭鼓,灭之。以鼓子鸢鞮归,使涉佗守之(《左传·昭公十二年》)”。晋国这一次打击行动,至少并没有完全灭掉鲜虞和鼓,而是使其臣附与晋。鼓国的叛变,使鼓国彻底灭亡了。《国语·晋语九》载:“与鼓子田于河阴,使夙沙厘相之”。鼓子鸢鞮还是给划了一块吃饭的地方。从此,肥、鼓淡出,不著于史。
此后晋与鲜虞长达近20年,没有大的冲突。公元前507年,晋与齐、宋、卫等国在召陵会盟,图谋伐楚,鲜虞趁机举兵反晋,“秋九月,鲜虞人败晋师于平中,获晋观虎,恃其勇也(《左传·定公三年》)”。随后,遭到晋国报复。公元前506—505年 “晋士鞅、卫孔圉帅师伐鲜虞”;“晋士鞅围鲜虞,报观虎之败也(《左传·定公五、六年》)”。
公元前497年,由赵氏内讧演变为晋卿内争。晋定公和智、韩、赵、魏挫败晋国的范氏、荀氏势力,晋卿中行寅、范吉射逃往朝歌(河南淇县)和邯郸氏赵稷联合对抗,并在齐景公的斡旋下,齐、鲁、卫、郑等国支持这支反晋势力。公元前 494 年,赵鞅率军围朝歌,齐、卫、鲁、鲜虞联军攻晋五鹿(河北大名东)以救范氏。随后,齐、卫、鲁、鲜虞联军攻占晋棘蒲(河北赵县境)。鲜虞介入了晋卿内争,加入到齐、鲁、卫联盟。公元前491年,赵鞅包围攻克邯郸,荀寅奔鲜虞,赵稷奔临。齐国将国夏伐晋,取邢、任、栾、鄗、逆畤、阴人、盂、壶口,会鲜虞,纳荀寅于柏人(隆尧县西)。
公元前490年赵鞅攻陷柏人城,荀寅、范吉射奔逃齐国,晋八年内战结束。公元前489年,晋赵鞅率师伐鲜虞。
《吕氏春秋·权勋》曰:“中山之国有仇繇者,智伯欲伐之而无道也。为铸大钟、方车二轨以遗之。仇繇之君将斩岸堙溪以迎钟。……赤章蔓枝断毂而行,至卫七日而仇繇亡”。程恩泽《国策地名考》第十八卷《由》:“方以智曰:‘春秋仇由国,今之太原府盂县也,智伯欲伐仇由,即此。’盂县今属山西平定州,东北半里有仇犹城”。仇由可能是散布在山西中部的鲜虞的一支,但不一定与立国中山地的鲜虞国有主从关系。又《古本竹书纪年》载:“晋出公十八年(公元前457年)荀瑶伐中山,取穷鱼之邱”。《水经注》卷十二《巨马水》引《竹书纪年》称:“荀瑶伐中山,取穷鱼之丘”。穷鱼之丘,《水经注》以为涞水所经之射鱼城即穷鱼之丘,在今涞水县西。杨守敬《水经注疏》据《太平寰宇记》称易县有鱼山,较之射鱼城距离中山为近,有待考证。又《国语》卷十五《晋语九·赵襄子使新稚穆子伐狄》云:“赵襄子使新稚穆子伐狄,胜左人,中人”。赵襄子为赵鞅之子,据《史记·六国年表》,赵襄子在位时间自公元前457年至425年,《国语》将此条置于赵襄子即位之后至三家灭智之前,即公元前457年到453年之间。赵襄子伐狄应在这一时期。
《水经·滱水注》记载,滱水自倒马关南流,东过唐县南,“水出中山城之西如北。城内有小山,在城西,侧而锐上,若委粟焉”,“俗以山在邑中,故亦谓之中山城,”“言城中有山,故曰中山也”。《史记正义》引《括地志》称中人城“在定州唐县东北四十一里,春秋时鲜虞国之中人邑也。”西晋张曜《中山记》说中人城“城中有山,故曰中山”。“中山”之名可能因中人城而得名。进入战国后的这三次战争,皆言中山,而不提鲜虞,以“中山代鲜虞”,这是因为鲜虞都于“中人城”的缘故。有学者认为《国语》记赵襄子伐狄言“胜左人、中人”而未言灭,可能是有道理的。但自赵控制了左人、中人后,鲜虞已经失国,由此,便衰落下去了,消然淡出,绝于史籍。
通过以上所述,可以明确鲜虞既非白狄,姬姓,也非箕子后裔,子姓。鲜虞实为山西舜帝后裔,鲜虞人立鲜虞国于中山之地,而非“中山国”,也未见自称“中山”,因此,鲜虞与中山国无关。战国后史料多以“中山”代替“鲜虞”,或以“狄”这一笼统概念代替“鲜虞”,以致造成许多错乱。剥离了“鲜虞”之后,再来讨论“中山国”,就少一个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