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环渊即关尹,与老聃同时。
关于关尹,在郭沫若的考证追记里,又加举两点例证,以为范蜎即环渊、关尹乃至其年代的依据:“今案范环之名又见《战国策·楚策》,楚怀王欲相甘茂于秦,以问范环,范环以为不可。《史记·甘茂传》亦载其事,则作范蜎(另:郭老推定荀子《非十二子篇》它嚣形误之根,即为范蜎,分别误于这两个字的一半。第764页)。徐广云,‘一作蠉。’此乃楚怀王二年事”(同上,上册第523-524页),以此推定后于宋钘,“宋钘年事为较长”(同上,下册第748页)。
在稷下著书底学者,《史记》、《汉书》里还留着些名字。其中与道家思想有关底,如环渊、接子、慎到、田骈,和后世假托底《管子》及《太公书》。环渊为老子弟子,从楚至齐,为输道家思想人齐底第一人。他底学说已不可考,《史记索隐》说:“环渊、接子,古著书人之称号也。”《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慎到传下说:“环渊
著上下篇。”《汉书》作《 蛸子》十三篇。蛸子就是环渊。接子底著述也失传,《史记正义》记“《接子》二篇,《田子》二十五篇。”《汉书》同,记《田子二》二十五篇,《接子》二篇。《史记》记“慎到著《十二编》”,《汉书二》有《慎子》四十二篇底名目,《隋志》、《唐志》有滕辅注底十卷本。后来连十卷本也不传,从《群书治要》录出七篇。马聪《意林》录《慎子》佚句十三条,宋以后,只余五篇残本。田骈底书今亦不传。驺衍底五行说到战国末年各派也染了它底色彩,在道家思想上最为重要。
宋尹一派发展了老子道的本体论观念,调和儒墨,“救攻寝兵,与墨子的非攻接近;情欲寡浅,食无求饱,与节用接近”(同上,第755页);但是,《心术》、《内业》(据郭沫若考证:《管子》书里《心术》、《内业》、《白心》、《枢言》等是宋钘、尹文的遗书,见上册第530-551页,所论从略。)诸篇“注重仁义礼乐,这是和儒家通声息的地方”(同上)。
慎到、田骈一派,把道家的理论推向法理方面。“严格地说,只有这一派或慎到一人才真正是法家。韩非子的思想虽然主要是由慎到学说的再发展,但它是发展向坏的方面,掺杂进了申子或关尹、老子的术,使慎到的法理完全变了质。”(同上,第756页)
“《天下篇》把关尹、老聃列为一类,对于他们备极赞美而毫无微辞”(同上,第763页),学说内容有二:一是,“关尹贵清”,“和慎子的‘尚法’不同”,“而求之于内心”(同上,第766页)。二是权术。“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故老聃的理论一转而为申、韩,那真是逻辑的必然,丝毫也不足怪的”(同上,第772页)
今天,随着郭店楚简研究内容的深入,关于《道德经》作者的考证,已经大异于郭老了。
梁涛《郭店楚简与思孟学派》最新出版,表明1998年《郭店楚墓竹简》面世以来,新材料运用成就显学态势又上一个新台阶,大有不言楚简不算国学新成果架势。
郭店楚简老子文本,简的长短不一,大体包括三种,最长的32.3厘米,中间态30.6厘米,最短的26.5厘米;不仅如此,长的简两端修饰为梯形,较美观;余两者皆平截,朴实。如是形制,具体形象地体现了庞朴所谓古代文献里“经与说”文体差别,乃至东汉王充关于简的形制与内容相区别的描述:大者为经,小者为传、记;以史料实物验证了顾颉刚关于中国古籍“层累史观”假说,更其表明:郭店楚简老子甲乙丙三篇间的经说关系与思想上的差异都指向三篇各有作者这样一个事实。(此节文字内容引述程一凡文章《谁是杨朱?——听史华慈的》,文见《史华慈与中国》第214-241页)
老子弟子有楚人环渊,著有琴书。刘勰称之为“涓子《琴心》”。
《汉书艺文志》道家:
《子》十三篇。班固自注:名渊,楚人,老子弟子。师古曰:蜎,姓也。
《史记孟荀列传》:
环渊,楚人。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与慎道、田骈、接子皆有所论。环渊著上下篇。
又《田完世家》:
齐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如驺衍、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
《文选》卷三四枚乘《七发》:
若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便、詹何之伦,使之论天下之释微,理万物之是非。
李善注云:
詹子,古得道者也。淮南子日:“虽有钩针芳饵,加以詹何、之数,犹不能与罔罟争得也。”高诱曰:“,白公时人。宋玉集曰:宋玉与登徒子偕受钓于玄渊。”《七略》曰:“子,名渊,楚人也。”然三文虽殊,其一人也。(淳熙尤袤本,台湾石门公司影印。)
按李注引淮南子,见《原道训》,宋玉集出《钓赋》,见《太平御览》卷八三四资产部钓类。原文略如下:
宋玉与登徒子偕受约于玄渊,退而见,见于楚襄王。登徒子曰:夫玄渊之钓也,以三寻之竿,八丝之纶,饵以蛆,钩以细针,以出三尺之鱼于数仞之水中。
李善认为环渊、玄渊、三处文异,实系一人。宋玉似亦能琴。《御览》琴下引宋玉赋云:“为兰房奥室,止臣其中,中有鸣琴焉,臣受琴而鼓之,为秋竹积雪之曲。”(卷五七九)
东汉应劭《风俗通姓氏篇》;
环氏出楚,环列之尹,后以为氏。楚有贤者环渊,著书上下篇。(张澍《辑注》:环渊,即渊也。)
环亦作,渊著书称曰子,其字亦作涓子。
《文心雕龙序志篇》云:
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
他自述《文心》一书命名曰“心”,乃仿效《琴心》、《巧心》采用心字的来历。《琴心》一书,齐梁时尚存于世。《御览》引《大周正乐》:
涓子操琴心玉(疑应作三)篇者也。禽高以琴养性……鼓琴于郢中。(卷五七八引)
《集仙录》云:
涓子,齐人也,饵术,著《三才经》。淮南王刘安得其文,不解其旨。又著琴书三篇,甚有条理。(《太平御览》卷六七零道部一二引)
此琴书三篇,应即是刘勰所言的《琴心》。他所著的《三才经》,亦名《天地人经》。题刘向《列仙传》云:涓子者,齐人,好饵术。……著《天人经》四十八篇。后约于菏泽,……受伯阳九仙法。淮南王安少得其文,不能解其旨也。其《琴心》三篇有条理焉。(此据王叔岷《列仙传校笺》本)
嵇康《琴赋》:
涓子宅其阳,玉醴涌其前。
李善注引《列仙传》文略同,亦称他著“《天地人经》三十八篇”,“其琴心二篇有条理焉。”书名卷数,小有差异,刘向称他的《琴心》很有条理。按“条理”一词,乃特别施用于音乐评骘的术语,孟子称孔子为集大成者有始条理、终条理,亦见马王堆佚书和郭店简的《五行》篇。
在刘向《七略》及《汉书.艺文志》告知我们,著书有十三篇的环渊是楚人,为老子弟子,其说必有根据。他后来到齐国稷下,又隐钓于菏泽,故被目为齐人。《水经.雎水注》“有仙者涓子、主柱,并隐砀山得道”。主柱亦是仙人名,事详《列仙传》。涓子工鼓琴,又著有《琴心》,对后代颇有影响。《列仙传琴高传》称其为“赵人也,以鼓琴为宋康王舍人。行涓、彭之术,浮游冀州、涿郡之间。”此处涓子与彭祖合称曰涓、彭。枚乘文则以便与詹何合称。
葛洪《神仙传序》云:“涓子饵术以著经。”庾肩吾《答陶隐居赉术煎启》:“庶得遨游海岸,追涓子之尘。”这些都是著《琴心》的涓子为后人景慕的有关文献记述。
在医籍方面,有人把他和传授外科《鬼遗方》的刘涓子误混为一人,始于宋苏颂等著的《图经本草》。门人马泰来曾著文加以澄清。(见,《香港大学中文系集刊》第1卷第2期,1987年)
三
琴字,《古文四声韵》侵韵有下列诸形:
其字实从金声,故许慎云;“古文从金。”段玉裁说:“玩古文琴瑟二字,似是先造瑟而琴从之。”《说文》:“瑟,庖牺所做弦乐也。,古文瑟。”
郭店筒《性自命出》篇有云:
二字读为琴瑟。可以望山简二号墓遣策:
及包山简遣策:(简260)
证之。琴字从金,与《说文》之古文合,瑟字有诸异形。
曾侯乙墓所出漆箱共有四个,形制完全一徉,其一绘龙虎东西相对,其中书一斗字,以指北斗,周围书二十八宿名。另一在盖面的侧部朱书二十文,分六行,最末二句以前余考释为:
湖北省博物馆于1998年9月23日在东京举行“中国古代漆器展”,出版《漆で描かれた神秘の世界》(漆绘的神秘世界)一书,对该漆箱二十文仍采用余若干年前之旧况。顷细心现察,该书第55页盖表上文字影印图版“经天”二字实写作
第一字从金从,甚是明显。证以郭店简之以“”为琴瑟,则“经天和”,自宜改读为“琴瑟常和”。曾侯乙墓主之棺置于东室,琴安于其中,具见其对“琴”的重视。漆箱铭辞云“琴瑟常和”,“常和”二字出于老子。老子云:“音声之相和也”(第二章),“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终日号而不嘎,和之至也。和曰常,知常曰明”(第五十五章)。此二章均见于郭店《老子》甲本。钟磬之音,能达到相和的境界,便是“常”,故谓之常和。琴瑟和鸣,最足表现天和的美。
扬雄《琴清英》云:昔者神农造琴,以定神,齐僻,去邪欲,反其天真者也。(《御览》卷五七七引)应劭《风俗通声音篇》说:琴者,乐之统也。故琴之为言禁也,雅之为言正也,言君子守正以自禁也。
《文选.长门赋》”援雅琴以变调兮”李善注引《七略》文同。刘向又有《雅琴赋》,残句见《全汉赋》(费振刚等辑校,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53页)。《御览》引刘向《别录》云:雅琴之意,事皆出龙德《诸琴杂事》中(德,宣帝时梁国人)……召入见温室使鼓琴。(卷五七九)
应劭之说,源于刘向,后此《白虎通.礼乐篇》,以至许慎《说文》无不训琴为禁。许慎谓琴:“神农所作,洞越,练朱五弦。”洞越指器底下之孔,练指朱弦,楚简练作,亦借作。《墨子》引《吕刑》“弗用灵”作“练”,可证。《说文》又谓瑟为“庖牺所作弦乐也”。是瑟的创制在先。东汉傅毅《琴赋》有云“揆神农之初制,尽声变之奥妙。”知许慎之说亦远有可本。琴训为禁,而瑟则训为“啬也,闲也,所以惩忿窒欲,正人之德也。”(《白虎通礼乐》)琴瑟二字都从修养心性取义,汉人之说如此。扬雄言琴可反其天真,即老氏之“朴”;瑟之训啬,亦与老子有关。老子不是说“治人事天莫若啬”(郭店乙本)吗?啬正是老子的中心思想。
我们看楚简说“听琴瑟之声,则如也斯。”读为悸。《说文》:“悸,心动也。”《诗卫风》“垂带悸兮”,毛传:“垂其绅带,悸悸然有节度也。”《方言》:“,悸也。”郭璞注:“谓悚悸也。”又,《说文》云:“敬也,从心,难声。”《尔雅.释诂》:“,惧也。”《诗.长发》:“不不竦”,毛传:“恐也。”是所谓“如斯”,即是戒慎恐惧之意,这与《五行》篇主慎独之说,义正相关。《五行篇》论“君子集大成,能进之为君子”,又说:刚,义之方;柔,仁之方也。“不强不,不刚不柔”,此之谓也。这里即引《诗商颂长发》句。又如《左传》昭二十年,仲尼论政之宽猛,亦引《诗》:“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不刚不柔……”,和之至也。“不强不”即是“不克不”。又同传晏婴论梁丘据能同而不能和,辨析二者之异,说道: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日“德音不瑕”。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壹,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同”是不同于“和”的。和如和羹,必齐之以味。“琴瑟专壹”者,《札记.乐记》孔疏云:“唯有一声,不得成乐”。是专一谓单单是一琴或一瑟,便无以致“和”。不能成为harmony,仍然是同而不是和。琴瑟是要和的,《诗.鹿鸣》:“鼓瑟鼓琴,和乐且湛”,又《伐木》:“神之听之,终和且平”,是也。其实晏婴之说,乃本之郑史伯。《国语.郑语》已详载之。晏子言:“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举其一气至九歌,九个名数来说明;但郑伯则举四支、五味至于十数,试比较如下:
史伯晏子
四支一气
五味二体
六律三类
七体四物
八索五声
九纪六律
十数七音
八风
九歌
晏子纯以声乐来取譬,故云:“声亦如味”。印度人的美学很重视味,梵文谓为lāvana,字源是指盐,借以喻味,晏子则取音乐来喻“和羹之味”,来显示“和”与“同”二者含义之殊。我们细读史伯的谈论,比晏子所言更为透彻。史伯是讲“一”与“多”的不同效果,一只是同,必须以他平他方能致和,而不是以同裨同。后者得到的“”,不是和。兹再比较两家之论如下:
史伯
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为之和,故能丰长而物生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以成百物……务和同也。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味一无果,物一不讲。王将弃是类也,而与“”同。(《国语.郑语》)
晏子
和如羹焉……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声亦如味……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壹.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左传.昭二十年》)
晏子显然是取之于史伯,而提出“琴瑟专一”的譬喻。此处专一的“专”字、《左传释文》董遇本作抟。秦刻石亦云“抟心壹志”,是专一亦专作“抟壹”。杨伯峻在他的修订《左传注》对“琴瑟之专壹”一句没有太充分的说明,故为之补充。如依照《国语》,专应作“”。《说文女部》:“,壹也。”字乃作。有关“专壹”一词的材料,具见桂馥《说文义证》征引,十分详尽。许慎书字系于刀部“”字之下,似以为其或体。段玉裁引《王褒传》之“犀革”即《苏秦传》之“断牛马”以证之。,后来借为“专擅”字。《公羊传》摭取《泰誓》语“惟一介断断焉”,何休注“断断,犹专一也。”之与,亦犹断之与专。上面的赘说,是“专壹”一词在经典上异文假借的情形。史伯所言盖指“一”则偏而不和,与断无异。“以同益同”之不可行,古哲久有这种理论。《庄子天下篇》说关尹老聃:“同焉者和”。《论语子路》;“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把主同派属之小人,主和派属之君子,仍旧承袭前人意见,真是述而不作。在音乐上史伯的“声一无听”的道理,其涵义如此的深远,是很值得人们去寻味的。
《初学记》引公孙龙子“乐物慎一以定和”。一即同,慎同以定和,这一套理论在先秦是很流行的。庄子《天道》篇进一步讲到“天和”;《知北游》;“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天和是宇宙层次的大和谐;而他在《天道》篇大谈天乐,把音乐提高到宇宙境界;在《齐物论》,他谈天籁、地籁、人籁的三才说。涓子的三才经,内容是否如此,不可得知,只可惜他的书久己失传,无从印证。
桓谭《新论》曰:“神农氏继宓羲而王天下。于是始削桐为琴,缦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人之和焉。”是琴之为物,正所以通神明,合天人。汉儒已有此说。
四
涓子的《琴心》一书,不见人引用,内容无从确知,惟从楚简和道家及汉人之论,可推测其大概。刘向称其书“有条理焉”,“条理”的评语,可能由于《五行》篇中言及金声玉振之道理的缘故。依史记世家,环渊曾受齐宣王之招,参加过稷下的学术工作。子匀涓子想必是同一人,他又著《天地人经》,或称为《三才经》。三才是能通天、地、人之道,在郭店简中所见略举如下列诸文句:有天有人;
天人有分,察天人之分,而知所行矣。(《穷达以时》)
夫圣人上事天,教民有尊也;下事地,教民有亲也。……先圣与后圣,考后而甄先,教民“大顺”之道也。(《唐虞之道》)
有天有命,有地有形,有物有容。(《语丛一》)
天生百物,人为贵,人之道也。(《语丛一》)
都是涉及天、地、人的关系,最令人注意的,尤以《大一生水》一篇,大谈天地、阴阳,而归结于圣人、君子:
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
天地者,大一之所生也。
一缺一盈,以纪为万物经。此天所不能杀、地所不能厘,阴阳之所不能成,君子知此之谓口,不知者谓口。
天道贵弱。……下,土也,而谓之地,上,气也,而谓之天。道亦其字也。青昏其名。
以道从事者,必托其名,故事成而身长。圣人之从事也,亦托其名。故功成而身不伤。
这些天地人相涉的种种理论,不知与涓子的《三才经》有无关联之处?“青昏”二宇,或读作“清问”,赵建伟读为“静昏”,按《庄子天运》“幽昏而无声”,幽昏与此义同。“青昏其名”,指道隐于无名,青昏者,无名之状。
《鲁穆公问子思》篇云:“何如而可谓忠臣?”《礼记.乐记》云;“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在《性自命出》篇正谈音乐与心有定志相关之事。
当前,郭店楚简的研究,为一时之显学,尤以《大一生水》一篇,成为聚讼的对象。讨论的焦点集中在水和大一两大问题。有人谓其说出于关尹子,或引证《礼运》,讲湿燥则引证《冠子》,谈水地则引《管子》,论神明则采取《黄帝四经》。陈伟认为《大一生水》可能是老子书的传。各有创见,但还没有人注意全面讲到的天地人三者的关系。
郭店墓主是一位晓得鼓琴的人士,又是儒、道兼通的学人。墓中楚简的书体,据周凤五兄分析,有些具有齐国字体的特色,他假定书写者或与稷下学派有点关系。我们看著《琴心》的涓子即是子,他著书多至十三篇。既是老子的门人,又到过齐国,他著《天地人经》,郭店简有许多地方亦谈到这些问题,和涓子有著近似之处,很值得去进一步研究。我因为要写一篇关于涓子《琴心》的论文,连类所及,顺便牵涉到楚简,提出一点不成熟意见,补充涓子的事迹和老子门下音乐思想的珍贵史料,为楚文化学术史填补一点空白,作为参考资料,希望方家加以指正。
环渊是战国中后期道家学派 的重要学者,也是齐国稷下学宫的重要代表人物。司马迁 史r iD >之田敬仲完世家、孟子苟卿列传 等述稷下学术时都曾提到他,但语焉不详。自汉唐 以来,学人则多以环渊与蜗子 (蜗渊、蜗蛾、便蜗)、玄渊 (涓子 ) 三者为一人。至近代,钱穆、郭沫若、冯友兰、张岱年等递有考证。郭沫若、钱穆认为环渊就是关尹,冯友 兰、张岱年则认为环渊并非关尹。1997 年,湖北荆门郭店一号楚墓出土 了大批文物和简书,引起了学术界对楚简文献研究的热潮,饶宗颐先生 曾结合该墓中出土的一件七弦古琴,特撰 涓子 (琴心 ) 考一 一 由郭店雅琴谈老子 门人的琴 书》一文,对环渊其人其事做了新的考辨。饶先生认同李善 文选注 以环渊、娟螺、玄渊“三文虽殊,其人一也”的看法,认为“刘向 七略 及 汉书· 艺文志 告诉我们,著书有十三篇的环渊是楚人,为老子弟子,其说必有根据。他后来到齐国稷下,又隐钓于菏泽,故被 目为齐人”;饶先生还认为 由郭店墓 中陪葬的雅琴和郭店简书中反映的道家音乐思想,说明环渊可能与郭店一号墓墓主“有点关系” 。
饶先生的研究较前人有了新的进展,其贡献是首次对 向传为环渊所著的 琴心 一书做了详细考辨,补充了涓子其人的事迹和老子门下的音乐思想史料,为楚国学术文化史的研究填补了一项空白。
但是,由于年代的久远、特别是史料的缺乏,包括饶先生的最新研究成果在内,也并没有解决关于环渊其人其事及其著述的许多疑团。环渊与蜗子 (蜗渊、蜗螺、便蜗)、玄渊 (涓子 ) 乃至老聃、关尹到底是什么关系? ( (琴心》 是否就是他的作品? 其 内容又是怎样的? 郭店一号墓墓主及其随葬简书(如( 《 老子) )、性 自命 出》等) 与环渊、蜗螺、玄渊等人及其著作又是什么关系? 对于这些问题进行深入的探讨,不仅可 以深化对环渊本人的研究,而且对考察整个 战国道家学派的思想演变,也具有重要的价值 和意 义。
环渊是齐国稷下学宫中的一位重要学者, ( (史记 上说他“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 , “著
上下篇” 。郭沫若在其 老聃、关尹、环渊 一文中,以为“关尹即是环渊,关尹、环渊均一声之转” 。
因而 史记· 老子韩非列传》 中所谓“老子著上下篇” ,其实就是环渊的“上下篇” ;因为环渊是老子弟子, “上
下篇”乃“是他所录的师说” ,所以此书实际就是今存老子的“道德经 上下篇” 。而 以我们上文的论
述来看,环渊与蜗渊 (蜗螺、便蜗、娟子 ) 生活的时代相距甚远,环渊既不可能为老子弟子,他所学
的乃“黄老道德之术” ,而并不是简单地“本于老子之言” ,故无论从其生活年代还是从其思想特点来看,
环渊都不可能是关尹,更不可能是 道德经 一书的作者——环渊的“上下篇”与 老子 没有任何 关系——
郭沫若之说是不能成立的。
环渊所著“上下篇”虽与 ( (道德经) ) 无关,但根据史料的记载,至少有两点是可 以肯定的:一是
环渊为稷下学宫的著名学者之一,他“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 , “著上下篇” ,则其 书属“稷
下黄老道家”的著作无疑;二是历代学者之所以把环渊、蜗子 (娟渊、蜗螺、便蜗)、玄渊 (涓子) 三
人混为~ 一 谈,我 以为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因为涓子有 ( (琴心 一 书传世,而 ( (汉志) ) 中的“蜗 子
’ 卜 三篇”后世又失传了,人们遂以“蜗”与“涓”通, “涓子”即“娟子” 、即蜗渊、娟螺、便娟、玄渊等;
而 琴心 亦即“ ( (蜗子 十三篇”之一部分矣。这样,蜗子的生平事迹和“蜗子 十三篇”的内容,
也就顺理成章地被“推测出大概” ①了。我虽不能认 同那种以环渊、蜗子 (蜗渊、蜗螺、便蜗 )、玄渊 (涓子 )
为一人的观点,但 由于有最新出土的郭店楚简的资料,我认为后世曾长久亡伏的环渊的“上下篇” ,我
们今天却是仍然可 以幸运地见到的,它应该就是近年在湖北荆 门郭店一号楚墓中出土的简书 性 自命出
(上博 简 ( 《 性情论 与之略 同)。我的理由是:
首先,郭店楚简 性 自命 出 自出土以来,整理者和研究者们一直都把它归为“儒家典籍”或“儒
家文献” ,但早有学者指出,郭店 ( (老子》对与儒家学说相抵触的部分进行了改造和删削,因此它是一
个“稷下道家传本”或“邹齐儒者之版本” ;台湾大学的周凤五教授曾对整个郭店楚简的字体进行过研
究,他发现其中有一部分保 留了齐国文字的结构,与楚国简帛文字有别: “估计其底本 出自齐国儒家学
者 ??因而较多保留了齐国文字本来原貌”; “似乎浸染了 ‘ 稷下学派的风气” ’ 。而笔者亦曾撰文指出,
郭店楚简 ( (性 自命 出 这篇公认的儒家文献,其实“也包含有许多道家思想的成分” 。这也就是说,
尽管我们在总体上可以把郭店楚简 老子 等归人“道家文献” 、把 性 自命出、( (五行 等归人“儒
家文献” ,但这恰恰显示了郭店楚简文献“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司马谈语 ) 的“稷
下黄老道家”的学术特征。( (性 自命 出 儒、道兼融的思想风貌,是正与环渊“学黄老道德之术”的学
术特点相吻合的。
其次,环渊“著上下篇” ,这也恰好与郭店楚简 性 自 命出) ) 原分上、下篇相同。郭店楚简 性 自
命出 图版显示,其 35 简下作钩形,为分篇号⑨,但整理者当初并未对该简文分篇。李零、刘昕岚校
读时,则明确将全文自“凡人有性”至“恸,愠之终也”分为上篇;自“学者求其心为难”至文末“君
子身以为主心”分为下篇。这 既恢复了简书的原貌,也正好使之与环渊“著上下篇”的事实相符了。
再次,环渊的“上下篇”虽然久佚,但由历代将其归于“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的著作,
而与“涓子 ( (琴心”相混的事实来看,其“上 下篇”的内容和主 旨一定与“涓子 琴心”有相同或
相近之处。尽管 琴心 一书“不见人引用,内容无从得知” ,但 由其书名而论,其 内容应不 出两个方
面:一、说文解字 云: “琴,禁也。 ”( (白虎通 · 礼乐 日: “琴者,禁也。所 以禁止淫邪,正人心也。 ”
风俗通 · 音声 日: “琴者,乐之统也。故琴之为言禁也,雅之为言正也,言君子守正 以自禁也。 ”这
说明,琴心 不能理解为字面上的“琴之心” ,而是指君子应“守正以自禁” ,或“禁止淫邪,以正人
心也” 。二、琴为“八音”之统,乃概指音乐。嵇康的 声无哀乐论 日: “乐之为体,以心为主。 ”其
( (琴赋 亦日: “ (琴 ) 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曳幽情矣。 ”嵇康时 琴心 尚存,嵇康或受其影响亦未可知。
故 琴心 之义,当为讨论音乐之可以“正人心”或“感荡心志而发曳幽情矣” ,而中国 自先秦 以来讨
论音乐之文章或泛咏乐器之诗赋,皆罕有就事论事以言乐器或音乐者也。太平御览 卷五七七 乐部
十五 ( (琴上 引 周书 日:
邹忌以鼓琴见齐威王,威王悦之,舍之右室。须臾,王 自鼓琴??忌曰: “大弦浊以温,小弦
廉折以清,推之深而释之舒,均谐以鸣,大小相盖,回邪而不相害,是知其善。 ”忌复日: “不独语音。
夫治国家,弭人民,皆在其中。 ”??忌曰: “大弦急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推之深、
释之舒者,刑罚审也;均谐之鸣者,政令一也;大小相盖、回邪不相害者,上下和鸣、吏民相亲也。
夫复而不乱者,所以治 昌;连而径者,所 以存亡。故曰琴音调而天下治。治国家、弭人 民,无若
乎五音者矣。 ”王日: “善。 ”忌见 三月而受相 印。
邹忌以鼓琴见齐威王,史记 · 六 国年表》系于齐威王二十一年,钱穆认为应在齐威王初立之岁 (前
358) 。其说可从。《 周书 上的这段文字,很像一篇对话体的 琴赋) ),而其文之主 旨亦似双关的——
既论弹琴,又论“治 国家,弭人民”——这与 琴心》是相 同的。郭店楚简 性 自命 出 的主题,以
往的学者很 自然地联想到 管子 中的 心术 上、下篇,认为 性 自命出 的主题就是“心术”二字: “它
区分了 ‘ 无定志’的血气情感之 ‘ 心’ 、有定志的意志之 ‘ 心 ’和介于二者之间的思虑之 ‘ 心 ’ ,认定 ‘ 心
有志也,无与不可 ’ ,即意志之心对人的身体活动的参与、指向,对人之身、形、状、貌、情、气的主
导作用。 ”而 管子 中的 心术 上、下篇,尽管不论是郭沫若以该篇与 管子》之 内业、白心、
枢言 为皆出于“宋铆、尹文学派”的观点,还是蒙文通将这几篇归于“慎到之书”的看法,都并没
有得到学术界的普遍认可,但认为 管子 中的 心术 上、下是在讲人的“排除心理干扰” ,使心达
到“不受外物和情欲干扰的本然状态” ,是“使心成为 ‘ 精舍 ’的得道之术” ,则是一致的。
我认为,研究者对郭店楚简 ( (性 自命出 主题 的概括很精粹,但却不很全面。实际上,性 自命 出
与 管子 ·心术 上、下的主要 区别,并不在于它虽也说“凡道,心术为主” ,但其 中的“心术” ,前
者是指“心对人之身、形、状、貌、情、气的主导作用” ,而后者则是“心”之体认“道”的方式和途径;
而在于 ( 《 性 自命 出 和 琴心 一样,既阐述了心、性之间的关系: “凡人有性,心无定志” ; “性 自命出,
命白天降;道始于情,情生于性”等等;同时,它们都还讲了让心受教、即以乐养心——这就是“音乐 (琴)”
和“心”的关系。可以说,郭店楚简 性 自命 出 既讲了“琴 (音乐)” ,又讲 了“心” ,实是一篇没有
题名“琴心”的 琴心。
以上,笔者从三个方面讨论 了郭店楚简 ( (性 自命出 和环渊“上下篇”的关系。我的看法是,无
论从形式还是从 内容上来看,性 自命出) ) 都应该就是环渊所著的“上下篇” 。当然,也许有人还会存
在疑 问:稷下道家人物都是“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的;上引邹忌鼓琴见齐威王之事,也是
论琴而言“治国家,弭人民”之道的。环渊作为一位稷下学者,为什么他著类似 《 琴心) ) 的“上下篇”
而不如此呢?
原因殆有如下两个方面:一是他可能受到了该篇主旨的限制。( (性 自命出 作为一篇讨论心 1 ' 2 学说
的重要论文,它要解决的是“心”和“性”之间的关系问题,其中讨论音乐 (琴 ) 是为修“心”养“性”
服务的;如果在文中大谈治国,将会使文章失去中心,内容混乱歧出。二是因为环渊是楚人,是由楚国老、
庄道家转变而成的“稷下黄老道家”人物,老、庄道 家的影响多少会残存于他的思想之中。楚国的老
子阐明“音声相和”之理,只是为了“知和 日常” ,为了“得道” ,为 了达到“和之至也”的境界。庄
子· 天下 说: “乐》以道和” ,“德者,成和之修也” ;一切的外物 皆“不足以滑和,不可人于灵府”( 德
充符) ))。就连 由稷下学宫之楚的一代大儒苟子的 乐论 也只是说: “君子以钟鼓道志,以琴瑟乐心。 ”
这和 性自 命出 中的“以乐养心”的观点是一致的。所以,从楚国进入稷下学宫的环渊在其“上下篇”
中,只言“以乐养心” ,而不及借音乐以论治国,也是有其思想渊源的。更何况,如果环渊也像邹忌那
样借琴言“治国家,弭人 民” ,那么整个稷下学宫不是全都“步调一致”了吗? 哪里还有什么“百家争
鸣”可言呢?
当然,我们认为郭店楚简 性 自命出 应该就是环渊的“上下篇” ,而“上下篇”在 内容和主旨上
应该是和涓子的 ( (琴心 相同或相近的,这是否可 以说环渊就是涓子,( (琴心 就是环渊所著 的“上下
篇”呢? 这是很有可能的。但我们这里的目的只是要说明环渊和涓子历代被视为一人的原因,主要是
因为他们有内容相同或相近的作品而已。至于文献上有确切记载的,则只有涓子著 琴心》 ,环渊“著
上下篇” ,而 《 汉志 中的“蜗子) ) 十三篇”是找不到与环渊 的任何关系的。
四
关于出土郭店楚简的郭店一号墓墓主的身份,自该墓发掘报告发表之 日起,就异说纷呈。官方的
发掘报告称,“从墓葬形制和器物的特征判断,郭店 M 1具有战国中期偏晚的特点” ,“墓主人当属有田
禄之士,亦即上士”( 1 9。考古专家进一步说,“郭店一号墓具有明显的楚墓特点” ,下葬年代“至迟不
会晚于公元前 300 年,即公元前 4 世纪末” 。又因“墓中发现有刻有 ‘ 东宫之币 (师)’的漆耳杯,引
起学者对墓主身份的推测。有人认为墓主是楚东宫 (太子) 的老师,墓中的书籍与身份吻合;有人认为,
杯上刻铭应理解为东宫工师之杯”; “此墓规模小,葬具仅一椁一棺,其身份只能是下层贵族” 。也
有人主张此墓墓主应为环渊、陈良或慎到的,还有人根据墓主下葬年代与屈原卒年的相近,做出了墓
主应该是楚国著名诗人屈原的大胆推断。饶宗颐先生则指出,“郭店墓主是一位晓得古琴的人士,又
是儒道兼通的学人” ,他“或与稷下学派有点关系”⑨。应该说,除个别学者的推测之外,学术界对 郭
店楚简一号墓墓主的身份的推论都是非常审慎的,而饶宗颐先生的结论尤有启发性。在此,笔者 同意
郭店楚墓墓主为环渊之说,但认为对此观点的论证还有待进一步完善,故欲沿饶宗颐先生的思路,对
此位“与稷下学派有点关系”的墓主,即为游学“稷下学宫”的楚人环渊的观点补充几点理由,以祈
方家批评指正。
首先,如上述所言,郭店楚简中的 ( 《 性 自命出》 ,应该就是环渊所著的“上下篇” 。郭店一号楚墓
中同时下葬的还有 ( ( 老子、太一生水、《 五行、唐虞之道、鲁缪公问子思 等大量的儒道典籍,
这些典籍虽然主要属于前人或他人所作的经典之作,但也不排除其 中夹杂有墓主本人的作 品。( 《 异苑》
载: “ (秦) 始皇既坑儒焚典,乃发孔子墓,欲取诸 经) ) 、( (传》 。 ”( 太平御览》卷八六 皇王部 引)
孔子墓中的“诸 ( (经、( (传”应该既有三代的旧典,也有孔子 自己整理和创作的 ( (经、( (传。虽然
现代考古发掘报告中尚无明文记载出土文献中有墓主 自著作品的案例,但这至少可 以说 明先秦时确有
将 自己著作随葬情况的存在。郭店一号楚墓中既有墓主所著“上下篇”随葬,则墓主就只能是“上下篇”
的作者环渊 了。
其次,从郭店墓主出土的竹书内容来看,我们亦有 充分的理 由认为墓主应当就是由稷下归来的楚
人环渊。上文我们已引多位学者的论述,说明郭店楚墓竹书的内容明显带有稷下道家思想的特点,应
属游学稷下的楚人所著或由稷下携归,如郭店楚墓中出土有大量被认为是属于子思子的作品(如 五行) )、
缁衣 等),即是此类作品。近年在楚地发现的战国墓葬很多,为什么思孟的著作从不见于别的楚墓,
单单会跑到这一墓中去呢? 我认为这不是偶然的,这至少表明: (1) 墓主生活于思孟学说最为盛行的
时代背景之中;(2 ) 墓主 曾经因为某种原 因直接学习或与人研讨过这些著作;(3) 墓主对这些著作非
常重视,故而他才将这些著作收藏,并最终将它们带到了自己墓中。根据 ( (史记 · 孟子苟卿列传 记
载,孟子本 人在齐宣、威时代 曾亦游学稷下,并为上卿,故思孟学说必 曾盛行于稷下;而楚人中愿将
思孟著作从稷下带回加以弘扬的,必定是一位曾多年在齐国游学且深深融入于“稷下学派”的楚地学
者,而绝不可能是一位偶然“出差”到齐国的“公务人员” 、商人或其他“游行者” 。而从现有文献来看,
当时楚国学者中能满足上述条件的,就只有环渊?人。所 以,我认为郭店楚墓的墓 主应该就是环渊。
又如,郭店楚墓竹简 ( (老子 (丙) 之后,抄有一篇被称为 太一生水 的文章,学者们研究的结
果认为,它和 老子 及 管子 · 水地 中“尚水”的思想和宇宙论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且有进一
步的发展和改造。尽管要想准确“推测 出是哪位作者创作出了 太一生水 篇”实在是非常 困难的,
但“无论从文化源流,还是从地域特征来看,楚国最有条件产生 ( (太一生水》篇” ,“它或许就是楚 国
学人的道家作品” 。而以我的看法,既然可以断定 太一生水 是“楚国学人的道家作品” ,而且认
为它是对 老子 和 管子 · 水地“尚水”观念及宇宙生成论思想的继承和发展,那么就应该进一步
研究在当时楚国的思想界,有哪些学者既属于道家学人,又曾与齐国“管子学派”有过密切的联系与
交流,曾研究过“管子学派”的著作。而经过这样的一番研究,我们就能发现在当时楚国的道家学者 中,
再没有第二人比环渊更有条件做这项工作 了。所 以我推断,如果说郭店楚简 太一生水 篇属于“楚
国学人的道家作品”的话,那么它的具体作者应该就是曾由楚到齐的“稷下学者”——环渊。
再如,郭店楚墓竹简 · 语丛一 日: “容跑 (色),目敢 (司) 也;里,耳敢 (司) 也;臭,畀 (鼻)
彀 (司) 也;未 (味),口觳 (司) 也;贸 (气),容觳 (司) 也;志,心敢 (司)。 ”而在今本 《 管子· 宙合) )
中正好也有“耳司听” 、 “目司视” 、 “心司虑”等相似的文字。管子· 宙合 因为所论的只是耳 目的“聪明” ,
而郭店简 语丛一 则涉及人的整个“五官”的功能,故二者详略不一。但由此我们仍不难看出二者之
间的联系,说明关于人的“五官”的功能的讨论,乃是当年稷下学者间的一个热烈的话题。简书把“心”
的功能限于“司志” ,而 管子 · 宙合 则把它推进了一步,以为“司虑”——即把它作为一个思维器
官,而不只是“志” 、“意”等固定的思想形式——这明显是孟子“心之官则思”说影响的结果。孟子曾
游学稷下,他的学说可能已为齐国“管子学派”所接受,故 管子 · 宙合 有如此说;而简书的作者却
未认 同此说,故简书还只是采取了“志,心司”的说法。但这个问题是当时齐稷下宫中的热点 问题之?· ,
而郭店楚墓的墓主对稷下学宫中的这个问题是十分感兴趣的,则是无疑的——他这才把 自己在稷下所得
的这方面的内容带回来,并随葬墓中——上文我们已经指出,史籍上记载的当时曾游学稷下的楚地学者,
只有环渊一人。故我们认为郭店楚墓的墓主,必定就是这位曾游学齐国稷下的楚人环渊。
再次,根据考古发掘报告,郭店一 号楚墓虽曾被盗掘过,但仍残 留有随葬的陶鼎、铜质圆耳杯、剑、铍、
戈、带托的铜方镜、漆耳杯和一件七弦琴等。其“随葬品与邻近的包 山二号墓 (墓主是楚国的左尹昭舵一
引者注) 十分相近” ,但“若与上述墓主的规模相 比,郭店一号墓主身份与之相差甚远”④。郭店一号
墓出土的漆耳杯上有“东官之币 (师)”四字,或以为此刻铭应理解为“东宫工师之杯” ,但不管怎样,
它至少说 明该墓主 曾与某位太子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但这样一位墓主又怎么不按大夫或上卿之礼而
只按“士”礼“薄葬”呢? 我认为,如果将墓主定为“楚之同姓” 、并曾任左徒和三间大夫的屈原,或
其他任何楚 国的贵族都是不合适的;但如果将墓主定为环渊,则关于墓主身份与葬制的各种疑惑都可
以得到合理的解决。
应劭 的 风俗通 · 姓氏) ) 说: “环 氏出楚环列之尹,后 以为 氏。楚有贤者环渊,著书上下篇。 ”这
是说环 氏之姓始于楚 国的“环列之尹”一官,“环列之尹”的后代就以“环”为姓 氏。楚国的环渊著有
“上下篇” ,是“环”姓中的名人。考楚“环列之尹” ,始见于楚穆王弑成王初立之时 (前 626)。左传
文公元年日: “ (楚) 穆王立,以其太子之室与潘崇,使为大 (太) 师,且掌环列之尹。 ”杜预注: “环
列之尹,宫卫之官,列兵而环王宫。 ”潘崇本是楚穆王为太子时的老师,因和太子一起密谋弑君篡位,
被这位成功的弑父新君所任用,做 了“太师”兼“环列之尹” 。据 左传 记载,潘崇担任“太师”之
职至少有十年以上,因为楚穆王死后,楚国下一位楚王 (即楚庄王) 之初,他还在担任“太师”之职,
只不知道他是否还兼任着“环列之尹” 。料想新君都害怕他人危及 自己的安全,是不会再让这位前朝旧
臣来负责宫卫的了。潘崇虽然与楚穆王弑君夺位成功,一举成为楚穆王朝的显贵,但他的后人可能并
不觉得光彩,所以就不再姓“潘” ,而改为以“环”为 氏。潘家的后人虽然以“环”为 (姓) 氏了,但
可能又觉得 自己的先人为“环列之尹”负责宫卫,是授过“大将”甚或“元帅”之衔 的,那是多么神气 !
所 以家里平常也总要陈列几件兵器,甚至死者墓 中也要放几样兵器作为随葬品。这就是郭店一号楚墓
墓主“从墓中出土的竹简来看,是学者;从墓中的乐器来看,雅好音律;从墓 中的兵器来看,至少做
过下级军官”的原因。实际上,墓主没当过一天兵,那兵器只是为了说明自己祖上曾有过一段身为“将
军”的“光荣历史”的。但环姓之始祖为“环列之尹”的年代,是在楚穆王初立 的公元前 626 年,距
郭店一号墓主下葬约公元前 300 年 已过去了三百多年了,环氏早 已风光不再。从 风俗通 上“楚有
贤者环渊,著书上下篇”一句,你就可以知道环 氏早 已没有什么贵族地位,这个姓 氏在先秦三四百年
间最大的名人,就是“贤者环渊” 。环渊虽然在稷下学宫被“赐列第,为上大夫” ,但那都只是荣誉称
号,并非实职。而且,那时职位职级在各诸侯国之间恐怕也不是被互相承认的。齐国的“上大夫” ,等
到你叶落归根、归葬故里时,让你进人楚国的贵族墓园就 已经不错了,还好说生前是什么级别吗? 这
也就是郭店一号墓考古发掘报告里所说 的一系列使人感到矛盾和 困惑的现象产生的原因。至于说墓 中
的漆耳杯,不论“东宫之币”四字怎么解释,那也只是显示出墓主人在齐国时曾与齐国的太子有过交往,
收到过太子的礼物,如此而 已。
笔者在上文曾经提到过钱穆的 诸子生卒年约数,在那个年表里,钱穆将环渊的生卒年定为公元
前 360 年至公元前 280 年。我认为钱 氏对环渊生卒年的推断,也和他对杨朱生卒年的推断一样,有点
问题,就是把其生卒年定得稍晚,且年寿也可能嫌短。我曾认为环渊应与孟子为同辈。孟子生于公元
前 372 年,卒于公元前 289 年,合八十三岁。我相信环渊在世也应大致为这个年数。郭店一号楚墓 的
考古发掘报告 中没有提到墓主的年龄,只是说其随葬品中有鸠杖两件,杖首为鸠形。礼记 · 月令 云:
“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谢,则必赐之几杖。 ”而 ( ( 周礼· 夏官· 罗氏、礼记· 郊特牲 分别有“ (罗氏)
中春 罗春鸟,献鸠 以养国老,行羽物”; “大罗氏,天子之掌鸟兽者也,诸侯属焉”之说。看来,以鸠
作为“杖”之饰物献于老者的习俗当很早即已有之。故 ( (后汉书 · 礼仪志 (中) 云: “仲秋之月,县
道 皆案户 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 以王杖,铺之糜 粥。八 十、九十,礼有加赐。王杖长 [九] 尺,端
以鸠鸟为饰。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 ”若依此,则环渊年寿当至少在七十以上,很可能在
八十到九十之间。考古学者将郭店一号墓的下葬时间定为“公元前 4 世纪中期至前 3 世纪初” ,这与环
渊的生卒年也是吻合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