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杨震

时间:2023-09-13 13:41:54编辑:奇闻君

东汉杨震,一个清官对腐败集团的“亮剑”

战争片里的李云龙说:一个真正的剑客,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对手,虽然明知不敌,但也要勇敢的亮剑,亮剑精神就是我们的军魂,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当官不是打仗,但官场从来是战场,战场拼刺刀打枪炮。官场斗权势搏心计。没有硝烟,却阴谋阳谋弥漫,宦海沉浮间,明枪暗箭,躲躲防防,伴君伴虎,跌跌撞撞。沟沟坎坎一路熬过来,怎一个如履薄冰了得。这样的战场上,保命难,打赢难,全身而退尚且难。想“亮剑”,尤其难上加难,所谓“剑锋所指,所向披靡”,貌似痴人说梦。

却有一个人做到了,他不是剑客,却有“军魂”,他错过了“中兴盛世”,却亲历了世风日下,他未遇明主,却穿够了“小鞋。”但浑浊汹涌的宦海暗流,磨不动他的坚硬棱角,沉重窒息的官威权势,压不垮他的铮铮风骨。陷阱黑枪交织的一路仕途上,无论是淫威蔽日的权贵,机关算尽的小人,盘根错节的“贪腐同盟”,荒唐无能的昏君,他强硬以对,永无妥协,一次次勇敢的“亮剑”。他“难上加难”的人生,是劈开沉沉黑暗的闪电。

他今天已为人陌生,陌生到某大学历史系研究生招生考试上,有考生竟把他的名字混淆成科学家杨振宁。但两千年风云变幻里,魏征绘制他的画像自省,包拯三次赴他的故居拜祭,文天祥以他的名言怒斥汉奸,海瑞在狱中读他的传记读到泪如雨下。活着的他是“真正的剑客”,不屈不挠的铮臣。身后的他是一块碑,贤者激奋,奸者颤栗的丰碑。

拭去岁月的蒙尘,现出丰碑上的名字:杨震,字伯起,陕西华阴县水峪村人,东汉名臣。

剑客“亮剑”前,总要先“修炼”,唐人贾岛说“十年磨一剑”,杨震更长,从少年“磨”到五十岁。

武侠小说里混成剑客的,大多是些有来头的苦孩子,说来头,不是这家宗师的嫡传,就是那家大侠的遗腹子。邪乎点的还能拜个魔头当干爹。人生却是一个比一个苦命:昨天刚遭完血海深仇,今天又不知被哪家追杀,明天说不定还要中个天下奇毒。外带点生离死别,落难,跳悬崖,东躲西藏,啥罪都得遭一遍,不熬个几十万字,休想修成正果。

身为官场上的“剑客”,杨震也是个有来头的苦孩子。

杨震生于东汉永平三年(公元60年),他的家族“弘农杨氏”,在汉朝来头颇大:八世祖杨喜是西汉开国功臣,被刘邦封为“赤泉侯”,高祖杨敞官至丞相,因拥立汉宣帝有功,被封爵“安平侯”。但到杨震这一代就“苦命”了:杨家从西汉末期开始破落,杨震祖父杨谭和父亲杨宝,皆是不曾为官的教书匠。杨震后来说他祖父两代“甘守贫寒”,可见日子艰辛。而到杨震童年时(具体年岁不可考)又更雪上加霜:杨震父亲杨宝撇下孤儿寡母三口(杨震和弟弟杨谭),英年早逝了。

苦孩子早当家,杨震也不例外,小小年纪挑起家庭生活重担:种地打粮挑水劈柴,奉养母亲照料弟弟,还开了几亩荒地种草药,以换钱贴补家用。里里外外拼命劳动。能干同样也能吃。据说学蒸馒头的时候,一边看火一边吃,还没蒸熟一笼馒头就吃光了。可看到母亲和弟弟因此挨饿,直把杨震肠子悔青,当场竟用手抠嗓子眼,吐的连苦胆水都出来了,从此再不偷吃。这则故事系陕西当地民间传说,真实性不可考。但少年时的杨震含辛茹苦,有口粮食的先想着母亲弟弟,自己经常落得饥肠辘辘,却是实情。《续汉书》上说他“奉母教弟,乡里称孝。”放在今天,也是自强不息的典型。

但这样的家庭条件,又没有义务教育,读书貌似不易。可杨震的教育环境却还好:他的父亲杨宝是一方名儒,在世时对杨震的功课抓的紧。后虽遭父丧,但母亲粗通文墨且深明大义,不但接过了小杨震的教育任务,更时常以祖先的丰功伟绩训导他,要他时刻牢记光耀门庭,因此杨震也“少有大志”。杨震本人的天赋也好的很,读书过目不忘且悟性极高,时常能举一反三。学习的自觉性也强,他家村子后面是山,翻过山道有山谷叫“翎峪”,是杨震每天读书的地方。纵是劳作辛苦,学业却从未间断,《后汉书》对他“敏而好学”的评价,是他几年如一日,翻山越岭踩出来的。

这段艰辛的童年,对杨震一生都有重要的影响:家穷,就要艰苦奋斗,身为长子,更要承担责任。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你要咬牙挺过去。挨过饿,也就知道别人挨饿的滋味。草民百姓的冷暖辛酸,小小年纪就以尽尝。可以想象,他后来在官场上的心忧黎民,坚韧顽强,敢于担当,皆是来自于此。更重要的是,无论生活发生怎样的变故,父母始终要求他要“有大志”。所以,在他以后的日子里,无论人生遭受怎样的打击,他始终没有抛弃一样东西---理想。

当然,如果那则吃馒头的传说是真的,那么从此时开始,杨震也一定明白了他人生里另一个重要的道理:不该你吃的,不能吃,不该你拿的,更不能拿。

可理想不能当饭吃,母亲只是粗通文墨,儿子虽聪明好学,可没有名师指点还是不够,要请老师,家里没钱,成才也就困难,虽说“有大志”,前路却照样迷茫。母与子,就在这苦日子里熬着,明天在哪里,不知道。

熬到杨震十五岁那年,“明天”主动找上门来了——太常恒郁。

“太常”,是东汉的官职名称,主管宗庙祭祀和朝廷礼仪,相当于“文化部部长”。而身为“正部级”的恒郁,在当时还有另一个身份——大师。他是东汉儒学宗师,一生桃李满天下,教过的学生里,有一个叫刘庄,即历史上的汉明帝。还有一个叫刘肇,即历史上的汉和帝。套用史书上的话说,此人“两代帝师,可谓亚圣人”。

“亚圣人”恒郁找上门,却也绝非心血来潮,他是杨震父亲杨宝的生前挚友,这次是来顺道探望一下,然后就见到了杨震。“亚圣人”的眼光自然不差,一番交谈后大为赞叹,当场决定收杨震为徒,命杨震随自己去洛阳求学。

这样的好事,杨家人上下喜出望外,母亲命杨震立刻收拾行装。儿行千里母担忧,临走时必然依依不舍,千叮咛万嘱咐。但杨震的母亲却很平静,只是说了一句话,作为对儿子所有的期望。

“若负汝父之清名,则永不相认也。”

杨震含泪叩别母亲,这句话,一字一句,铭记于心。事实证明,他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

杨震就这样跟随恒郁,到京城洛阳做了“南飘”。这是他一生的转折点。作为恒郁门下的插班生,他悟性极强,学习刻苦,很快就成了优等生。恒郁不但教授他儒家学问,更教导他要博采众家之长。杨震一一谨记,各类儒家典籍不但通读,更烂熟于心,同时也广泛涉猎天文,历法,数学,医学等各门学问,还经常参加京城各学府的集会交流,常对各类学问大胆评说,令众青年才俊折服。又兼他为人正派,口碑甚好,不出几年,就有了“立身刚正”“明经博览”的群众评语,可谓是全面发展的“三好生”。

但恒郁对杨震更重要的影响,却是做人。

恒郁此人,除了是彼时知名的学问家,更是出名的直臣,他的官职是“太常”,执掌国家的宗庙祭祀以及礼仪规范,生活中最大的特点就是认死理,比如朝廷礼仪有不合规范的地方,哪怕是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他都要据理力争。大事情更不含糊,皇帝想铺张浪费,或者大臣想借“搞活动”揩油,犯到他手里总要闹个天翻地覆,动不动就在朝堂上开炮。比如有一次汉章帝出巡多花了点钱,恒郁知道后当场大怒,连篇累牍的上奏折,非要汉章帝承认错误,气的汉章帝命卫兵把他拉出去,他竟一怒之下在家罢工不上朝。事后还是汉章帝亲自去他府上探望,好言好语一番才算了事。

而在教育工作上,恒郁也不含糊,不但学业上严格要求,生活上更要细致管教,细致到学生们每天的起床,吃饭,睡觉,都有严格的规定限制:比如吃饭的时候不许剩饭,要一粒不剩的吃完。睡觉的时候不许睡懒觉,到点必须起床。谁违反了规定,那就打板子没商量,就连跟他读书的皇太子,也成天被他打的两手肿胀。直把学生们折腾的叫苦连天,却不敢有半点怨气:因为恒郁本人,就是这么做的。

但杨震却不叫苦,自师从恒郁以来,始终兢兢业业,学业优良生活作风更优良,和恒郁简直是物以类聚。这样的学生恒郁自然喜欢,不但时常给他“开小灶”,还提拔他当自己的机要秘书,命他协助自己处理一些日常的政务,特别是到后来,连恒郁上给皇帝的奏折,也经常交给杨震润色,日常的工作方案,也命他参与谋划。更时常带他去出席各种应酬。杨震跟着老师做学问,学政务,大汉朝官场形形色色的众生相,数年时间他已亲历。而恒郁刚正不阿的品质,他更耳濡目染,从此在他的心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要坚持,错要改正,不改正就要斗争,天王老子也挡不住。

而恒郁教给杨震的“对”,却是一门特殊的学问:欧阳派《今文尚书》。

欧阳派《今文尚书》,始创于西汉欧阳生,是汉朝儒家学派里特殊的一支: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时候,捎带着把儒家典籍《尚书》也焚了,汉朝时整理典籍,由秦博士伏生口述《尚书》残本,以汉朝隶书誊写,因此名《今文尚书》,汉朝以来,《今文尚书》又分为大小夏侯派系和欧阳派系。儒学宗师恒郁,真是欧阳派《今文尚书》的传人。

而正是这一门学问,给予了杨震一把从此永不抛弃,紧握一生的剑—清廉之剑。

因为欧阳派《今文尚书》实在不同,别家学派都是研究理论,欧阳派却更重理论联系实际,《尚书》里的重要思想,他们不但批注研究,更会自我总结,核心思想却是一句话:儒家子孙,要以廉洁著称于世。

所以自西汉以来,这个学派代代传承,不但出大儒,更出清官,比如西汉的毛介,欧阳高,东汉初期的董宣,郅珲等人,可谓英杰荟萃,杨震,就是下一个。

对这个学派,杨震自然是不陌生的,他的父亲杨宝也是欧阳派弟子,恩师恒郁更是欧阳派大师,学起来自然驾轻就熟,外带学习刻苦勤于思考,不但成绩优良,更善于继续总结。所以进步极快,而杨震二十岁那年,一件事情的发生,让老师恒郁确信:杨震,已经可以圆满结业了。

事情是这样的,某一日恒郁开班讲课,说到了西汉欧阳派先贤—汉元帝时代名臣欧阳地余清廉自守的故事。这位官至侍中的大儒一生清贫,去世时家无余财,更留遗言给子孙:死不接受官府赏赐。如此“廉政模范”,自然让众学生钦佩不已,纷纷表态要学先进,轮到杨震,却是长长的“唉”了一声。

恒郁奇怪了:这个平时听话的好学生咋啦?敢对先贤不敬?刚要张口训斥,却听杨震低头感慨说:他虽然清廉,可那时官场风气败坏,贪腐横行,难道就没有他的过失吗?

敢议论“先师”的不是,忒狂了吧,恒郁怒头心头起,正准备卷袖子拿戒尺体罚,却见杨震抬起头,炯炯的目光盯着老师,掷地有声,说出了一个他奋斗终身的理想。

儒家弟子当清廉自守。更要铲奸除恶,匡扶社稷,如此方不负圣人之教也。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恒郁愣了半响,认真的,仿佛第一次才认识他这个学生似的。终于,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欣喜的对杨震说:你有如此抱负,这很好,但更要多历世事,体察民情,方能如愿啊。

杨震就这样毕业了,本来恒郁想推荐杨震入朝为官,但杨震拒绝了,他放弃了京城户口,打点行装回到了陕西华阴老家,一面奉养老母教导弟弟,一面凭着恒郁门下的所学子承父业---教书。他在华山脚下的牛心谷,把父亲办过的学校重新打理起来。这一教,就是三十年。

杨震的教育工作做的很不错,东汉时期教育界陋习颇多,做学生的不但要鞍前马后伺候老师,还得帮老师家挑水种菜,既当学生又当长工。杨震把这些全废了,他从来不使唤学生干私活,更宽厚的对待每一位弟子,但治学却极其严谨,身体力行教导他们读书做人。这么好的老师,招生自然不愁,学校就门庭若市,四里八乡的学子们挤破头皮来报名,把牛心谷门口挤成了农贸市场,当地也因此得名为“杨门槐市”(牛心谷槐树甚多),不几年,学生人数就突破千人。事业壮大了,分校当然也开起来了,杨震又相继在陕西华阴双泉学馆,河南灵宝豫灵镇开班授徒,一教又是十数年。他办学一不求发财,从来不收“天价报名费”,且对不同家庭的学生一视同仁,二不辞辛苦,不远千山万水,在几大分校之间来回奔波,为的就是一件事---传道,传播儒家圣人之道。彼时的他,已是东汉知名的“模范教师”。

东汉没有科举,想当官,主要就是通过“举孝廉”,即由地方官推荐当地名士入朝为官。杨震的条件早够了“举孝廉”的标准,教书育人三十年间,各地“分校”所在的地方官有不下二十次推举他。但杨震每次都坚决推辞,日久天长,他的办学事业达到了顶峰:门下弟子三千多人,其弟子虞放,陈翼等人皆成了东汉名臣,因其在教育战线上的杰出贡献,外界甚至送给他一个崇高的雅号:关西孔子。

当然,这三十年杨震除了做“孔子”外,也干了许多其他事,比如他每到一处讲学,皆关心当地群众生产生活,还在河南顺便帮助农民改装农用水车,给地方官提更新农具等合理化建议,更喜欢将所到之处的民情记成日记,时常翻检查看。民间的疾苦,因而了然于胸。三十年间,他其实在“磨剑”。

直到东汉永初四年(公元110年),杨震五十岁时的一天。

那一天按照史料的记载,有一部分是神话,说杨震那天正在讲课,突然有一只鹳雀飞进课堂,口叼三只鳝鱼放下,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杨震不解,找人询问,得到答案是:“鳝鱼是做大官的象征,三只鳝鱼,说明你将位列三公”。然后,杨震就放下教鞭,从此入朝为官。有一部分则不是神话:彼时在位的汉安帝母亲邓太后赏识杨震,从是年一月开始,连续三次由其兄长---大将军邓鹭亲自登门邀请,终打动杨震。“鹳雀送鳝”的故事与其说是神话,不如说是坊间对杨震的一个期待:期待这个品行高洁的“关西孔子”,能亲手书写一段铲奸除恶,振奋朝纲的神话。

这时起,剑光闪动,青锋出鞘,剑客杨震,来了。

他面对的,是东汉官场阴影重重的黑云涌动。

当官要看资历,杨震入仕的时候虽年过半百,却着实还是个“新人”,照样要从基层干起。

但杨震这个“基层”却着实升的快,先是在大将军邓鹭身边做了两天幕僚,接着又外放到河北襄县做县令,其实是“挂职锻炼”,“锻炼”了没两个月,是年秋天,即被正式任命为荆州刺史,成为权镇一方的封疆大吏,这速度,实在是“直升机干部”。

之所以如此“直升机”,还是同把持朝政的邓氏家族的赏识分不开,起初邓太后邀请杨震,本是想拿他做“招牌”,借他的名望巩固势力。但杨震入邓鹭大将军府后,与邓鹭几番深谈,对时局看法切中时弊,大汉朝各州郡民情更如数家珍。邓鹭赞叹之下,遂向邓太后推荐:“杨公有救时之才也。”然后杨震就“直升机”了,目的,当然是让他去“救时”。

可此时东汉的朝局,早已不是杨震年轻时的盛世光景了,论景况只当得四个字:内外交困

此时正是汉安帝刘祜在位时期,他即位时才13岁,国家大权由其母邓氏为首的外戚集团把持。他即位之前,其父汉和帝刘肇留给他的,就是一个危机四伏的烂摊子,他即位之后,国内外矛盾一并爆发,西北有西域诸国叛乱,东北有鲜卑乌桓扰边,北方南匈奴也扯旗造反,内政方面,邓氏外戚掌权引起部分朝臣不满,相互间争斗厉害,长久积累的土地兼并问题开始爆发,河南,山东,河北等地相继发生农民暴动。偏偏天灾也来凑热闹,从汉安帝即位初期的永初元年(公元106年)起,大规模自然灾害接连发生,先是全国三十七郡遭受水灾,接着河西诸郡又闹旱灾,山东河南两省又遭雹灾。国库储备也捉襟见肘,永初二年,四年,东汉政府两次下令,允许在押犯人交钱赎罪,以补充国家财政。国事维艰,可见一斑。

好在彼时把持朝政的邓氏一脉还是有作为的,大将军邓鹭主动提出削减封地和俸禄,且倡导节俭以共度难关,为人处事也低调的很,多次婉拒朝廷赏赐。太后邓绥更是直面困局,选贤任能以“救火”,杨震,正是其中之一,他所赴任的荆州地区,是“重灾区”。

荆州,在东汉的时候已是重镇,这个后来三国时期孙刘两家争得头破血流的战略要地,此时亦是东汉王朝的经济支柱,当地物产丰富,有“天下税粮出荆襄”之说,可谓东汉王朝的“钱袋子”,可杨震到任时,这“钱袋子”却早已被戳得满是窟窿:荆州当地,是东汉诸多“望族”的盘踞之地,土地兼并越演越烈,中央的赋税越收越少,杨震的前任刺史,竟然亏欠了中央六年的赋税。主要的“欠税户”,则是那些把赋税转嫁给平民的“望族”们,此外农民暴动也不断,南郡,江夏等地不少农民落草为寇,与官府作对。与此同时,荆州南部的“山越”等少数民族也时时造反。种种问题,真如一团乱麻。

面对着一团乱麻,杨震“亮剑”了。他的招数显然是刚猛型的,既然是乱麻,那就快剑斩乱麻。先找到关键的问题,然后往死了砍。

荆州的问题大体就是这样:“望族”们兼并土地,导致社会矛盾激化,政府收入锐减,农民没活路,没活路了就要造反,政府没钱,只能干着急,部分蛮族部落也乘虚而入。问题症结:还是在“望族”们身上。

“砍”之前,先得整顿内部,别看国家穷,官场的“吃喝风”还热闹呢,杨震到任没几天,各路衙门争着请,杨震婉拒:还是来我家吃吧。刺史大人宴客,“下官”们当然受宠若惊,呼啦啦来了一群,却见桌上几盘家常菜,半点荤腥都没用。众人咽不下去,杨震却吃的香,一边吃一边给大家算账:农民日子多辛苦,一顿饭得花多少民脂民膏,边算账边把众官员们的“烂帐”算得清楚,接着大手一挥,门外的兵士应声而入,饭桌边的“下官”们当场瘫了一片,接着杨震又循循善诱,拿出当年教育学生的耐心来,挨个做思想工作,大谈为官清廉的重要性。恩威并施下,众“下官”们慌忙争相表决心,愿跟着大人赴汤蹈火。

整顿完了就动手,先拿荆州当地最大望族杜家开刀,这家族不简单,仅在中央做官的亲戚就有十来个。砍!杜家长子当即被绑来了,你家平时做的不法事,我这里都查清楚了,两条路,一条退地,一条照“黑名单”抓人。不服?打!再不服?抓!打完再抓,抓完又打,折腾了没多久,杜家怂了:服!

杜家怂了,其他“望族”们也只好认输,重新清丈土地,追缴欠税,严查不法财产。“杨青天”的名号传出去了,各地“草寇”们纷纷主动自首,杨震既往不咎,更查清了近二十年的荆州土地账册,对农民重新划拨土地,东汉王朝的“钱袋子”,总算把窟窿补上了。荆州南边的“山越”们闻讯,也慌忙前来请罪,杨震公正处理,属闹事“惯犯”的严办,属被“望族”们逼迫的一律从宽,更为少数民族发放农具,帮助他们转为农耕生活。在杨震到来之前纷乱不休的荆州地区,至此终于重归太平。官场第一剑,“砍”的漂亮。

荆州局面安定了没两年,杨震又得到了调令---调任东莱太守。这是个比荆州更“闹灾”的地方。

荆州的问题,核心还是个经济问题,说到底是人祸。东莱问题却更严重:天灾人祸攒在一块儿。

莱州,从杨震入仕的永初四年(公元110年)起就开始闹灾,先闹旱灾,又闹水灾,连年天灾造成大饥荒,乃至于“人相食”。农民起义当然也此起彼伏。既然是闹灾,就要安抚百姓,要发粮赈济,可东汉政府已经穷的叮当了,临来的时候朝廷明确告诉他:赈灾可以,粮食,你得自己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莱州的官仓早空了。这时候有人告诉杨震:其实还是能弄到粮食的,当地的富户都有存粮,可他们宁可把粮食堆在仓库里,雇家丁死死看着,也绝不会给老百姓一颗的。

知道哪里有粮就行了,杨震又快刀斩乱麻了,要说通富户借粮,就要搞定当地最著名的“望族”,东莱的望族首推耿家,这家更不好惹,开国功臣的一支,世代的爵位,地方官从来要看他脸色。让他“放血”,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杨震却下了决心要放他的血,直来直去的登门求,求了两次,人家都两个字—不借。杨震倔脾气上来,干脆守在耿家门口,铁了心的和耿家“耗”上了,这一耗就是整整三天,杨震水米未进,竟活活晕倒在耿家门口。饿死朝廷命官可不是好玩的,耿家急的连连告饶:服了您了,我借,我借还不行吗?

耿家“放血”了,东莱的富户们也就全“放血”了,杨震就这样筹到了粮食,接着,他在东莱各地广施赈济,安抚收容灾民,混乱不堪的东莱局势总算开始好转。值得一提的是,手握钱粮的他,每天竟“止食一餐。”属下劝他注意饮食,他总叹息道:“民未果腹,我心何安?”

治理好了东莱,杨震马不停蹄,又奔赴河北涿州,涿州的局势更乱,暴动农民专杀贪官富户,声势一时喧嚣。杨震得令后率领全家,穿土布衣服轻装简从急奔涿州,本以为到要有一场恶战,谁料刚到涿州府衙,问题就解决了。

原来农民们听说杨震来了,竟然齐刷刷的跑到衙门来自首了,暴动头领说:我们造反,实在是被贪官们逼迫的,今天见到杨大人来了,才知道世上真有清官。我们又怎能不甘心伏法呢?

之后杨震公正处理,对大多数农民赦免其罪,并发放赈济,只处斩了几个领头者。那几位依法伏诛的“贼首”们,行刑的时候他们非但毫无怨言,反而恭恭敬敬的向监斩的杨震叩拜。自从以后,杨震在涿州与百姓同甘苦,苦心治理地方,他谢绝一切请托送礼,整治官场陋习,废除不合理苛捐杂税,他的俸禄也大多用来周济他人,有他劝他好歹为子孙留点产业,他回答说“让后人称我的子孙是清官的子孙,这不就是最宝贵的产业吗?”他治理涿州两年,当地“盗贼几绝迹,官民大安。”

从荆州,到东莱,再到涿州,七年之间,杨震一路“亮剑”,为东汉王朝安抚地方,整治奸恶。可谓是此时东汉王朝“最牛地方官”,既是牛人,自然也少不得牛人语录。现代人的“牛人语录”至多风靡一时,杨震的一句语录却流传弥久,比他本人的知名度还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事情是这样的,杨震办学的时候,有个学生叫王密,他是荆州人,杨震治理荆州时,他协助出谋划策颇多。杨震认定他是个人才,于是举荐他出任了昌邑县令,昌邑正在东莱境内,后来杨震调任东莱太守,师生又在一起共事了。

久别重逢,当然有说不完的话。王密也很尊敬老师,杨震到任后主动来拜见,师徒俩高高兴兴聊到深夜,杨震兴致很高,话匣子打开,从家庭生活侃到国内外形势,直至深夜还意犹未尽。他却未注意到,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神色很不对,不断的四下撒摸,似乎在等什么。

果然,到月上柳梢头的时候,王密突然神秘兮兮的“嘘”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包袱:老师,您收好。

杨震打开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十斤黄金。

王密还是满脸堆笑的看着老师,他却未曾留意到,老师的神情却已经发生了变化。

半天,他看到老师抬起头来,用强压着愤怒,极度悲伤的口吻,吃惊的问:我了解你,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

王密还没回过神来,大概是混官场混久了,脑袋也迷糊了,很轻松很得意的安慰说:您放心,现在夜深人静,这事没人知道……

话音未落,就看到他的老师,怒目圆睁盯着自己,眼睛像刀子一样剜着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那一声振聋发聩,穿越五千年历史的怒吼。

“天知!地知,子知(你知),我知,何谓无知者!”

王密满脸羞惭,当即拔脚开溜,而这句怒吼,在当时几乎传得大汉朝人人皆知,于是清廉正直的杨震,有了一个响亮的称号:杨四知。

时至今日,这则小故事被许多“心灵鸡汤”类的杂志刊载,大都借此表扬杨震清正不阿,品德优良。当然也有个别人慨叹杨震“不懂人情世故”,学生送个礼咋啦,太不给“面子”了。这句豪言壮语现代人也常引用,当然意思大多是用歪了。可是极少有人提及:这声怒吼背后的酸楚。

要说酸楚,得先算术,王密送的十斤黄金,放在现在大概值多少钱。

东汉的贵金属比价,和现代还是有所出入,如果以粮食价格来换算下的话,东汉的一斤黄金,大概值一万五千文铜钱,东汉这时期小米的价格,是一石(20公斤)400文铜钱,对照现在小米的价格,一文铜钱折合人民币约三毛钱,一斤黄金,大约是4500块钱。十斤黄金,就是45000块人民币。

而王密做县令的工资又是多少呢?东汉官员的工资,是按照粮食来算的,主要是谷,一石谷的价格是220文铜钱,县令的年薪,在汉安帝时是六百石谷,按照上面的换算方法,王密的年薪,大约是43000块人民币。

年薪四万的王密,出手就送了四万五千块钱,再联系他就任县令还不满半年,我们不难看到:如此“孝顺”的王密,也许在工作岗位上没少干,但一定没少捞。

廉洁奉公的杨震,呕心沥血教导出来的学生,报以了满腔的希望,却转眼间变成了贪官,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还贪得这样的心安理得,这样的无耻无畏。世界上恐怕没有一个老师,能够忍受这种酸楚。

透过这穿透千年,振聋发聩的豪言,和被扭曲的现代意思。我们听到的,是一个老师遭遇背叛的痛苦,一个战士无言的孤独。

无耻的王密背叛了,但孤独的杨震还要继续前行。元初四年(公元117年)六月他结束了“最牛地方官”生涯,进京担任太仆,半年之后又升任太常,做到了他的恩师恒郁曾做到的官职,在任期间他大力举荐人才,废黜了多名尸位素餐的官员,启用陈留,杨抡等知名学者为官。三年后他升任“三公”之首的“司徒”(丞相),多次要求整顿吏治,惩治不法权贵宦官,两年后又调任“太尉”,成为东汉王朝的“国防部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理汉安帝“招呼”,拒绝给汉安帝的舅舅升官。清官,坐在哪个位置上都是清官。

而政治生涯走到顶点的杨震,也即将迎来他一生里最孤独,力量最悬殊的一场“亮剑”,并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场“亮剑”,是从东汉永宁二年(公元121年)开始的——邓太后驾崩。

杨震的政治生涯,登时塌了半天天。

之前杨震从荆州到洛阳,从地方到中央的一路成功“亮剑”,固然因他本人的勇敢无畏,却也同样因为邓氏家族的支持。而今当了十五年傀儡的汉安帝刘祜大权在握,多年的压抑彻底反弹了:清算!邓太后尸骨未寒,邓家兄弟姐妹九人就相继获罪被杀,当年三度上门邀请杨震的邓鹭,削职为民后被汉安帝指示地方官迫害至死。转瞬之间,邓氏一派的官员,不是罢官就是杀头,东汉官场一片血雨腥风。虽然杨震因他德高望重,并未株连其中,但汉安帝对他不待见,却是毫无疑问。

其实对杨震来说,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杨震是个眼里不揉砂子的人,但面对汉安帝,却只能看见满眼砂子。

汉安帝此人,也是东汉出了名的荒唐皇帝,做小皇帝的时候,他还曾一度“聪敏尚学”,但大抵是做傀儡久了,之后是越活越抽抽。至于他亲政后的基本表现,可以赅括成三句话:什么都干,就不干工作。什么都信,就不信实话,什么都关心,就不关心江山社稷。

他是靠宦官势力执掌大权的,掌权后即对宦官分外倚重,助他执掌政权的宦官江京,李闰等人,却俱都是贪婪狡诈之徒。李闰是个小人,邓太后执政时,正是他给汉安帝造谣说邓太后要“废帝”,终造成了邓氏一门遇害的悲剧。江京则在身边屡出恶计,帮助除掉了邓太后时代大臣多人。汉安帝亲政后,李闰被封为雍乡侯,江京被封为都乡侯,这俩人掌权后,最大的爱好就是“挖国家墙角”,不但天天“忽悠”着汉安帝在后宫玩乐,还时常以皇帝名义下诏,挪用国库储蓄供自己吃喝玩乐。值得一提的还有汉安帝的奶妈王圣及其女儿伯荣,这娘俩依着汉安帝的势,不但和江,李二宦官沟壑一气“挖国家墙角”,更互相斗富,今天你穿个名牌,明天我搞个名车,后天我大兴土木修豪宅,连出去旅游都要拉风,强令沿途地方官甚至王孙贵族们行跪拜礼。而这个伯荣更是“风流”,史载她长期“出入宫闱,交通奸赂”,几乎天天闹“性丑闻”,彼时东汉,怎一个糜烂了得。

这么多砂子,杨震当然不揉,他很愤怒,虽明知汉安帝不待见,可照样要斗争。和当年一样,这次他照样简单直接——上奏章开骂。先是满腔怒火的向王圣母女开炮,怒斥二人“道德败坏”,要求汉安帝将这对“狗母女”立刻赶出宫廷。这篇字字喷火的奏折,拿到汉安帝手里,却逗得他哈哈大笑,随手就把奏折拿给王圣母女“分享快乐”,这下可把杨震“卖”了,王圣们恨得牙根子痒痒,立刻结成了“反对杨震统一战线”,贪腐的阴云,渐在杨震面前合拢。

可杨震不惧,在调任太尉之后继续“亮剑”,此时是东汉延光二年(公元123年),对大汉王朝来说,这是四面边声连角起的一年:四川有越族早饭,东北有鲜卑族进犯,河西走廊有羌族叛乱,中国南北再次烽烟四起。杨震身为“国防部长”,自然尽心竭力御敌,可要打仗,边关的军饷却还拖欠着,粮食也送不上去,四下告急的文书雪片一般飞进京城,钱呢?全给“挖了国家墙角了”。

为国家大事计,杨震一边竭力调度,一边继续“亮剑”---开骂!这次他更狠,拉了一长串进攻目标:江京,李闰,王圣,伯荣……挨个指着鼻子骂, 从“挖国家墙角”到“淫乱宫廷”,做的恶事一件一件数,顺便大逆不道了一把,把汉安帝也骂了一通,说你要再这样下去,老百姓就该造反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力尽则怨,财尽则叛,望陛下度之)

汉安帝当然不会“好好想想”,相反气得暴跳如雷,但慑于杨震的威望,却终不敢拿他怎么样。杨震骂痛快了,继续忙活前线战事了,他和大司农胡广密切配合,筹到一笔钱粮,总算可以解燃眉之急了。

但是老谋深算的李闰们却发现,杨震,已经没多少好日子了。

因为杨震第一次开骂的时候,朝廷里还有几个帮腔的,而后杨震越骂越多,帮腔的却越来越少,到最近这次,连他的学生也不敢说话了。官场上就是这么世态炎凉,杨震,也要注定死在这世态炎凉上。

搬倒杨震的机会已经出现了,就在这笔杨震刚刚筹措到的钱粮上。

延光三年(公元124年)初,李闰再次以汉安帝的名义下诏,命大司农胡广挪用这笔钱粮为自己修造住宅。胡广软弱不敢抗命,到手的军费飞了,杨震闻讯暴怒,又写了一篇怒气冲天的奏折,这似乎是之前固定的剧本了。但当杨震急匆匆的把奏折送到汉安帝手里时,他才发现:这次真的不一样。

因为杨震刚奏折交给汉安帝,汉安帝就哼了一声,看都不看随手扔在地上,继而拂袖而去。杨震登时傻了:耻辱!彻头彻尾的耻辱。他明白,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汉安帝的信任。下狱获罪甚至横遭身死,都很可能是明天的事。

杨震不争了,他回到家里闭门谢客,甚至几天不上朝,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但面对阴影重重的“腐败联盟”,这个“亮剑”了一辈子的“剑客”,人生里第一次累了:心灰意冷,身心俱疲。

直到一个人的死。

这个人叫赵腾,和杨震根本不认识,他没读过多少书,更没做过什么官,只是一个河间府的平头百姓。但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在杨震闭门谢客期间,竟然勇敢上书批评朝政,怒斥李闰们误国,慷慨激昂之词,连杨震读了都未免汗颜。

这番勇敢当然换不回好下场,上午奏折刚送上去,下午官差就来抓人了。汉安帝听后非常不爽,顺带着把对杨震的不爽也发到他头上,然后下狱,论罪。杨震闻讯后挺身而出,竭力营救,却是火上浇油,原本赵腾判了个“秋决”(秋后问斩),杨震一营救,变成了“立斩”。

他的死也是很勇敢的,一路上不停的骂,刑场上冲着李闰骂,人头落地的时候,一双虎目直瞪着众宦官们,胆小的,竟吓的失声尖叫起来。

那些时日里,杨震一直闭门谢客,对家人说的最多的是一句话:我不如他啊。我不如他啊。反反复复。

很不幸的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话很快传到了李闰们的耳朵里,成了压垮杨震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杨震不知道这些,他正在筹谋着做最后一搏,一辈子“阳谋”的他,这次终于准备玩一次阴谋了:看似得宠的李闰们,其实有一个天大的漏洞,他们“挖国家墙角”,

确实都是假传圣旨的,虽然汉安帝不会在乎他们糟蹋了多少钱,但有一样东西是不能不在乎的-----权力。

所以杨震抖擞精神,一边闭门谢客,一边开始整李闰们的黑材料了,这黑材料有多少用不好说,但总算,这是最后的机会。

可这最后的机会已经晚了。

因为此时汉安帝正在山东出巡,李闰们就陪护在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外带攥着杨震的“小辫子”,正是最好的“下药”机会。所以拿出当年糟践邓太后的本事来,这次糟践杨震:皇上您听说了吗?自从那个赵腾伏法后,杨震很不高兴,天天在下哀叹,他现在是太尉,手中掌握兵权,万一搞出点什么事情来……

摸住帝王心脉,先发制人,局面,已经无可挽救了。

汉安帝体现出了他难得“效率”的一面,李闰“下药”后的当晚,立刻派快马八百里加急返京,当场下令撤掉杨震太尉一职,立刻遣返回原籍。杨震一家还在睡梦中,就被如狼似虎的官差强行塞进马车,然后火速开拔。杨震悲恸万分,甚至来不及悲恸,一家人被催命似地往老家赶,晨光熹微时,他们已经走出了洛阳地界,来到了一个地方:陕西华阴夕阳亭。

家,已经很近了。

夕阳亭,好熟的名字。

微微晨光之中杨震想起来了:四十九年前,他辞别母亲,离开家乡,跟随恩师恒郁,正是经此地进入洛阳:然后求学,满师,讲学,为官,惩奸除恶,治理地方,背叛,孤独,斗争,陷害,亮剑一生。

他会想到什么呢,是否会想到已经作古的母亲,那一句铮铮的叮咛?

若负汝父之清名,则永不相认也。

如果想起这一幕的话,杨震一定会说:母亲,我,一生未负。我,回来了。

然后,就是《后汉书》的记载,行至夕阳亭,杨震迟疑良久,对两个儿子留下了最后的嘱托。

为官不能效忠国家,报答百姓,反而落得千古骂名,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死亡,只是我们士大夫的责任。奸臣祸国殃民,我却无能为力。妖女淫乱宫廷,我却不能阻止,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日月。我死以后,用杂木做棺材,用被单蒙住我的头,盖住我的身体,不要埋在家族的祖坟,不要祭祀。

一字一泪,原原本本,翻译下他最后的遗言。一个爱惜名誉如爱惜羽毛的人,最后的无奈,孤独,悲伤,激愤。

言罢,饮毒酒而死,这是延光三年(公元124年)三月十二日,时年六十四岁。

杜甫说:死者长已矣。昏君和贪官们说:休想。

杨震死讯传来,汉安帝不爽:君要臣死,臣才能死,没让你死你就死,更是大罪。王闰们继续“下药”:不许杨震的棺材下葬,更不许他回老家,就扔在露天里,让他饱受日晒雨淋。值得讽刺的是杨震的学生们,从始至终,一句话都不敢说。杨震家乡的“父母官”—陕西弘农太守移良更是“叭儿狗”,他先是派兵扣住杨震的棺材,接着又把杨震的两个儿子发配做驿兵,可怜俩个文弱书生哪里干过这个,又兼“叭儿狗”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吃尽苦头。

史载那几日,夕阳亭当地连降暴雨,打在杨震棺木上,如泪。

古人云“冤沉似海”,杨震总算幸运,只等了一年零八个月。

这一年零八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先是沉于玩乐的汉安帝刘祜玩大了,南下旅游的时候感染风寒,回到京城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树”倒了,“猢狲”们还想扑腾俩下,李闰江京们欲拥立幼主废黜皇太子,以继续把持朝政,反被太子一网打尽,统统被处以“凌迟处死”,即老百姓常说的“杀千刀”。而后太子即位,即历史上的汉顺帝刘保,当年在杨震冤案里装哑巴的杨震门生们,而今也总算开口了。陈翼等人向汉顺帝力陈杨震冤案,汉顺帝闻知嗟叹不已,立刻下令释放杨震的两个儿子,将杨震的尸骨厚葬于华阴潼县(即陕西潼关),汉顺帝亲写祭文,称杨震“匡扶社稷,正直是与。”杨震棺木下葬之日,《后汉续》说有一大鸟从天而降,在杨震灵前俯仰悲鸣,血洒满地。之后,人们就塑一石鸟守护于碑前。至此,杨震一案,彻底平反昭雪。杨震死后,其子孙后代连续八代皆为东汉高官,可谓世代显贵。400多年后,他的家族更出现了一位鼎定天下的英雄——隋文帝杨坚。今天去杨震的家乡旅游,找当地老人问起这些事,老人们总会说:好人,有好报。

对了,有个“叭儿狗”最后还要说说的——那位扣押杨震棺木,虐待杨震儿子的弘农太守移良,因他表现太过“出色”,杨震平反时即被免除太守一职,本想赶快收拾包袱滚蛋,却还是被当地愤怒的乡民逮着,一顿拳脚棍棒竟给殴死了——落水的叭儿狗,照样有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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